李斯悄然引入正题:“我闻着觉得烛香清淡怡人,下回公子再做这种蜡烛的话,不妨给大王送一些。”
扶苏一愣,看了眼李斯,说道:“父王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
李斯想到嬴政那脾气,觉得嬴政就算是喜欢估计也不会明说。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你没把最好的送上去,换成你是大王,你估计也会在心里嘀咕一句:你小子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李斯觉得扶苏看起来聪明,实则一点都不开窍。
眼看敲边鼓行不通,李斯只能正色道:“身为人子,有好东西该给父亲送去。就譬如一个人的父亲说了句‘我这顿不想吃肉’,往后当儿子的就每顿只给他父亲准备野菜稀粥,公子会觉得这个儿子很孝顺吗?不管大王喜不喜欢,公子都该给大王准备一份才是。”
扶苏语塞。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扶苏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李斯见说通了扶苏,也不多留,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扶苏送走李斯,若有所思地回想着李斯刚才的话。
李斯不是多无私的人,绝对不会随便多嘴。
李斯的目的一向都很明确,他要成为人上人,要在秦国出人头地,所以他的方向也拿得很准,一直一心一意地给嬴政办事。
李斯突然来提醒这么一句,怎么看都像是带话的。
所以,父皇口里说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实际上还是挺喜欢的?
扶苏叫人回去新宅那边把模型取来,抽了个空档去作坊那边灌注出几朵彩焰莲花,估算着晚膳的点拿去给嬴政。
嬴政瞅见那五朵摆得齐齐整整的花儿,觉得也没多特别,看着不还是蜡烛?
嬴政让扶苏坐下陪自己用膳,又开始教育扶苏别太沉迷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做成花又不会让烛焰更亮一点,整这么多花样有什么用处呢?
如果没琢磨出李斯是带话的,扶苏还会认真听训,现在扶苏只觉得这个口是心非的父皇越让他觉得陌生了。
前世父皇说的很多话,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明白?
他那时候没有帮上过什么忙,也没有好好了解过父皇真正的想法。
那时候父皇要做的事,在此之前没有人做过;父皇身边的人各有想法、各有所求,很多事父皇其实没有人可以商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没有好好和父皇说过话。
扶苏垂下脑袋。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到了孩提时代的身体里,他明明已经不是小孩了,却还是很容易红眼睛。
有些事是不能回想的,越想就越难过。
嬴政教训着教训着,看到扶苏的脑袋低了下去,仔细一听,还能听见轻轻的吸气声。
这小子,那么多大事都敢上手干,怎么说他几句又哭了?!
嬴政起身把人拎到身边。
扶苏仰头看嬴政,眼睛红通通的,蓄着没能憋回去的眼泪。
这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软和脾性,传出去了以后谁会敬着他?
嬴政板着脸教训道:“说你几句就哭,像什么样?”
扶苏擦掉憋不回去的泪珠,才哽咽着说:“父王,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梦。”
嬴政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凶不下去了,放缓语气问:“什么梦?”
扶苏说:“我梦见父王您一统天下后,我说了父王您不爱听的话,父王不想再见到我,让我去北边监军了。”
嬴政听到一统天下,眉头动了动,等听扶苏说自己被送去北边监军,才抬眼看着扶苏红红的眼睛。他说道:“你说了什么话让我不想再见到你?”
扶苏说:“那时我还小,听不太懂,过了这么久已经记不太清了。”
嬴政也不纠结这个,只问:“然后呢?”梦见自己被丢去北边监军,他就这么委屈了?
扶苏说道:“然后过了两年,父王派人传诏给我,说我不孝忤逆,要我自绝谢罪。”他终于还是把一直横亘在心头的话问了出口,“父王,你会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