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年龄相差甚大,那时老彭已经三十多快四十岁了,而胡娟儿却刚满二十,两夫妻膝下无儿无女。
天沔人士一般从小就聪明勤劳又能言善辩,自古就极具经商头脑,所以,夫妻二人把一爿小小的裁缝铺愣是经营得风生水起,来往顾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夫妻二人渐趋就忙不过来了,就在镇子上雇了几个懂得针线活的老妈子小媳妇来帮工,常年为过往的客商以及卖苦力的盐背子们缝缝补补。
那时候的人们身上的衣服总是破了补,补了穿。
正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穷苦人家,一套衣服穿上个十年八年,衣服上补巴摞补巴,根本就不算稀奇事,而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
可是这个在别人眼里羡慕嫉妒恨的店铺,每到年底盘点时,却落不下几个大子儿,赚不了几个钱。
原来,到此缝缝补补的都是些受苦受累的穷苦可怜人,来做新衣服的少,补补吧钉扣子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多半时间里店里都是在为这些人被林子里的荆棘刮破了的衣裤缭上几针,也费不了多少针线,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所以给钱都是随意,给多给少让让他们自己掂量。
可是只要是个人,无论他是穷是富,有无涵养与学识,偶尔也都会犯点贪小便宜的毛病。
所以便有人拿着破衣烂衫在这里等着补好,拿走时鲜廉寡耻地说上一声“难为您家了!”便会扬长而去。
彭、胡两口子哭笑不得。
有一年这彭老板去了一趟汉口的亲戚家,原本说十天半个月就会打转,结果去了三个月才回到神农架。
回来时,他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
走之前穿的那一身灰色长袍褂子和他老婆亲自为他纳的千层底布鞋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只见他头戴一顶文明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材质的茶色西洋眼镜,身穿一套笔挺的蓝色呢料中山服,脚踩一双蹭亮的英伦小牛皮鞋,左手拿着一根紫檀材质的弯头文明棍,把手处嵌着黄铜,黄亮黄亮的,底端则又嵌着铁,拄在三道街的石板路上,火星子直冒,“叮叮”地脆响。
他还没有抵达自家那爿裁缝铺,他手中文明棍拄在石板上不同寻常的“叮叮”的脆响声就已经远远地传过去了。
过来缝补衣服和等待着取走衣服的人们感到新奇,纷纷探出头来或者是挤出门来,想看看大街上到底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又亦或是谁在大街上做些什么。
满街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或者是停下了手中的活,探头日脑地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人,从头看到脚,从帽子眼镜再到皮鞋文明棍,当然还有那一身笔挺的毛呢料子的中山装。
只见这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拄着文明棍稳步地走到裁缝铺前,不慌不忙地停了下来,抬起头,扶了扶水晶西洋眼镜,盯着那块虫眼密布满是树疤用黑炭头写成的裁缝铺招牌看了半天,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那一年的那一天的那一刻,整日繁华的神农架三道街一度寂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