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默默前行,也不知走了多远,他轻轻停下脚步,孑然而立,默默凝视着眼前的繁华,心绪有些茫然。他仿佛掉进时空的隧道里,被扔到了宇宙的平行空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地。
越是在人群中,越是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孤独。
翌日佛晓,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将要出征的大军已经在城南完成集结。李从璟策马从牙城出了外城,身边跟着魏博军的一位指挥使。这位指挥使比李从璟年长不少,身板跟魁梧扯不上半分关系,面颊微微下陷,一双略微突出的眸子,眼珠总在不停转动。
魏博军调拨四百军士协助李从璟征战,这位名叫何冲的将领,便是这群魏博军的统率。不过何冲虽然是指挥使,但在此番行动上,却还要听李从璟调遣。李从璟虽然只是一个副指挥使,但毕竟是从马直的副指挥使,份量与地方镇军的指挥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还是李从璟的指挥权,是李存勖指定的。
只是何冲虽然面上恭敬,李从璟却总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并非百分百诚心待自己。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敏感,对别人的敌意和善意,总有一些莫名的直觉。
李存勖还没到,李从璟先去自己的军阵前瞧了瞧。四百魏博军,只有差不多两队是骑军,不过这也正常,骑兵本来就贵,方镇军中不多也是正常——关键是就算有很多,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给他用。
百名从马直,正是一个都的编制,都头叫李绍城——作为晋王亲军的从马直,为保证其忠诚度,半数以上的军官都是李姓,即便本身不姓李,也会被赐李姓,这也是这个时代一大特色——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端正的五官上尽显冷峻之色,整个人立在马上,与战马浑然一体,充满铁血之气。
“奉晋王令,末将率一百从马直,听从李指挥使调遣!”李绍城上前两步,声音中正而响亮。
“有劳李都头。”李从璟点头道。
须臾,一队十来人的骑兵行过来,为首一名正值壮年的将领,鹰一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煞气,正是李荣。
“李指挥使。”李荣下马向李从璟抱拳,“奉军令,斥候队正李荣前来听命。”
李从璟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一挥手,“入列。”
至此,天际方升起一丝霞光。
李存勖在一众亲卫护卫下出城,简单交代了一番,便让大军开拔。临行时,李存勖把李从璟叫过去,又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周全为上,切忌逞强斗狠。”
从马直和魏博军主力南下之后,李从璟看到红日正从山脊后露出头来,他对自己笑了笑。旋即肃然转身,颁布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道指挥使军令,“李荣,本将着令你率斥候先行赶往卫城,探明内外诸番情况,为大军开路!”
“李荣领命!”李荣抱拳应诺,随即率十余斥候,风驰电掣而去。
凡行军,斥候必然远放五到十里,若是大军,则斥候侦探的范围还要广得多,这是标配斥候,无论是从马直还是魏博军,都不缺这类军士。而被李从璟派遣出去的李荣,却不是随大军以正常速度向前推进,而是全速直赴卫城,去摸清卫城情况的,因而任务更加艰巨。
随即,李从璟一挥手,“全军开拔!”
轰隆的脚步声中,李从璟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白发将军吴靖忠还站在城门前,在和身边的人谈论着什么。
“将军,晋王让李从璟去攻打卫城、淇门,可是相当于白送军功,倒是偏爱得紧。”吴靖忠身边的心腹酸酸道。
“晋王行事,岂是你能议论的?”吴靖忠冷冷道。
“属下失言……”心腹连忙收回话,却不知道吴靖忠又是生哪门子气。
吴靖忠负手望着离去的南征军,脸上的表情跟慈眉善目绝无半分关系,半晌,终问道:“事情都给何冲交代清楚了?”
“将军放心,您的意思属下一字不差传达给何冲了。”心腹道,笑容阴险,“何冲是个心思伶俐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吴靖忠点头“嗯”了一声,不复多言。
心腹拢拢衣袖,心中冷笑:李从璟啊李从璟,你真以为有了晋王抬爱,少年英雄就能横行四方了?魏博军与梁军苦战多时,城池都差点儿丢了,你一来又是万军中杀敌主将,又是连复失镇,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梁军在你面前不堪一击,你让魏博军的脸面往哪儿搁?
共城距离魏州不过八十余里,便是大军行军,也不过一两日路程而已。李从璟这回去收复共城,一共才五百号人,且没有带上多少辎重,全军轻车简从,将士只带三日军粮,攻城器械更是一个都无。这就使得军队行军速度得以大大提高,在他的刻意要求下,五百人清晨出发,太阳还未落山便快到卫城。
李从璟既已擢升指挥使,虽然还只是个副职,但从他这回领五百人出征就可看出,此战之后,必为指挥使。作为指挥使,可有卫兵了,李从璟也不矫情,在出发前便将自己之前任队正时所在的队,请调到自己身边,做了临时卫兵。
如此一来,他身边实际上有一百二十来名从马直。
之所以是临时,还是因为从马直是李存勖的亲军,李从璟不知道事后李存勖会不会将这些人收回去。但李从璟明知如此还向李存勖要这些人,可见他是打算把这一百多从马直给懒下来的——到嘴里的肥肉哪还有吐出去的道理?即便届时懒不下一百多人,至少也要懒下这一队卫兵二十来人。
“指挥使,李荣回来了。”亲兵队正张小午指着官道上回奔的两骑道,他刚被李从璟临时任命为这队从马直的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