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
“屯田分军屯和民屯。自汉武以来,各朝皆不乏迁民戍边之举,以边地之地养边地之军,非如此不可。要行屯田之举,有两点必须做到,一者,粮种,边地天时地利皆与中原不同,故所种之粮种也不同;二者,需得有能实行屯变的力量、组织。在当世,非手握一方军政大权者不能为之。”
李从璟边听边点头。实际上,他在平州所行的开荒、分田之举,杜千书发展平州农事之策,也就在兴水利、修器具,帮助百姓耕种这些事上。
接下来,李从璟与卫行明详细讨论了农事、屯田的各个方面和细节。
待这件事大体说通,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李从璟满意的点点头,遂又道:“农事既有方案可行,那工事当如何?”
工事,是指手工业,涉及范围很广,大到开矿,小到制衣,甚至包括军事作院,皆隶属工事。
卫行明说完农事,这会儿正在歇息,是以李丛景这一问,由王不器来回答。王不器年事已高,但自打在淇门下定决心跟随李从璟后,犹如焕发人生第二春,精气神竟是丝毫不比章子云、卫道等人差。因有桃夭夭这一层关系在,原本这回北上幽云,李从璟是不欲让其跟来吃苦受累的,但拗不过王不器坚持,加之李从璟重其才能,这才应允。
王不器双手习惯性拢在衣袖里,神情依旧略带傲气,话说出口时不比卫行明的云淡风轻,显得格外掷地有声,他道:“比之卫老农事的四字真言,工事就要简单一半,只有两个字:开源。探山川,掘矿利,是为开源;建渔场盐场,是为开源;多织布匹,还是开源。幽云地广,北地多矿,只要军帅给予老夫足够人手,老夫敢立军令状,三年之内,必使军帅能多出可以扩军三万人的铁、布、金银!”
王不器说得轻巧,实则话中有话,内里有诸多学问,需要深究。这老头子就是这般,需要你不停的问,他才会将想法不停的说出来。待李从璟与之大致谈完,时间已经不止过去一个时辰。王不器这种说话的方式,粗看很不爽快,实则不然。他就是要李从璟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而后他作答,随着问题的不断深入,李从璟的不断思考,他对这件事的了解才会更加充分、深刻。
工事说毕,就是商业。
商业是章子云负责,不同于卫行明、王不器皆言幽云有农、工之利,他开口便说幽云之弊,“幽云地贫,无甚贵重物产;幽云地偏,民众多穷,无力购买珍奇;幽云地多山,贼寇严重,不利商队行走;幽云多战事,没有繁华商业集散地……”一口气说了接近半刻种,章子云这才伸出一根手指,笑道:“故幽云要兴商业,只在一条路:买低卖高。”
“何解?”
“买低卖高,此行商所以兴起之缘由。幽云之长处,不在自己生产多少商品,而在转运商品。中原之物,草原重之,草原之物,中原奇之,西域之物,东方贵之,东方之物,西域乏之。彼余此缺,则由彼至此,可得三倍利润;此有彼无,由此至彼,则可有十倍厚利。幽云位居北地,面草原,背中原,左可至西域,右可至高丽、大海,凭此商道中枢之位,幽云商人,大可空手套利,转运各地货物至别处贩卖,既不用担心生产风险,本钱又大为减少,且获利丰厚,为之当有无穷之利也!而公子要做的,不过是掌握各地商品信息,再护卫商队周全而已。”
章子云的设想,可用四个字来慨括:空手套白狼。他与李从璟一起长大,接触到李从璟的“先进知识”比较多,是以能有“商品信息”“生产风险”这些词语出现。
卫行明、王不器等人虽不精通商业,但闻听章子云一番言论,也知其分量,不由得被章子云的大胆、聪明所折服,纷纷表示惊叹。
李从璟对章子云的构想也分外满意,当下详谈不提。
最后,时至深夜,一直不曾说话的卫道,扮演起总结者的角色,他提出了要兴此三事的困难,“要兴此三事,且不论内部,外部便有三难。”
“哪三难?”
“一难在朝堂;二难在敌国;三难在幽云。”卫道面容严肃地说道,“军帅虽有幽云军政大权,然整出如此大的动静,必为朝堂所知。朝廷若是支持便也罢了,朝廷若是为难、限制,则此事难为也。其二,军帅北上便屡败契丹,如今又要大刀阔斧变革,提升幽云民力、物力、军力,契丹焉会坐视不理?少不得要来破坏军帅大业。其三,军帅大兴农、工、商,必定破坏幽云原有势力平衡,打破幽云现有的势力格局,如此,则幽云本地既得利益者不会坐视。不仅如此,一些小人更为会争权夺利,而与军帅明争暗斗,破坏军帅之谋!”
卫道说的这些,李从璟深为赞同。当初在淇门建军,尚有以何家为首的势力从中作梗,如今幽云十多州之地,李从璟动作又大,自然少不了要面对各种对手。
对此,李从璟早有心理准备。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毅然决然道:“本帅之所以至幽云,本意皆在‘护边击贼’四字,如今契丹国势日大,耶律阿保机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可不分外重视。当此之际,要破契丹数十年之势,就得先变幽云之天!我固知其难也,然而其不难,不足以彰显我辈英雄风采,不难,不足以成为我等全力以赴要创造的大业。今,幽云军政变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希望诸位与我共勉。”
“农、工、商,乃幽云自强之本,各项谋划,由诸位领头,待开春,则身体力行之。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有多少艰难,我等当一往无前,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第264章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二十八)
李从璟在与卫道、章子云等人议过民事后,留他们在府中吃完夜宵,这才放他们归去。今日几人已将幽云民事大政方针制定下来,日后便是在此纲领下具体行事,虽然千头万绪,但已有了方向,以卫道、章子云几人之能,又有他们身后的一帮干吏作为中坚力量,幽云民事要变天不难。
将卫道、章子云等人送出府门,抬头间,李从璟恍若看见夜空中有启明星在闪烁,清风拂面,他倒不觉得寒冷,自在的站了半天,脑海中一时没有幽云诸事,倒是想起前世的一些经历来。只是不同于之前会随之而起的落寞,如今再看前世,李从璟已能坦然视之。记忆中的东西再美,也不必太过留恋,在面对它们的时候,能带着微笑回忆,便已足够。
李从璟回身,走进府内,因天色已经快要放亮,也没了休息的心思,直接走进内书房,谋划接下来要解决的事。他之前曾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让李存审归朝,经过这些时日的努力,此事已经有了眉目。
在李存勖越来越沉迷享乐,不大理会国事的情况下,李存审要归朝,这件事最大的难处,在郭崇韬。要让李存审顺利归朝,就得打消郭崇韬的顾虑。仅如此还不够,需得拿出足够的利益,来打动郭崇韬,与他作交换。人的位置到了一定的高度,与人谋事已如国家邦交,讲究利益交换,有利可图则为之,无利可图则免之。
直到天亮,李从璟才回卧房,准备歇息。推开房门,李从璟意外看见任婉如披衣坐在榻上,长发洒落,正含情脉脉向他看来,她浑身每一寸肌肤,都透露着勾人的媚意。
李从璟坐到榻边,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问道:“为何还不睡?”
“等你。”任婉如糯糯的声音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