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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四年春节前后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风雪,断断续续持续了半旬左右,在这半月中,渤海几无战事,尤其没有大规模对战。这对“抢”在大雪之前攻下河州、连续奔战的联军而言,无疑是个喘息和换气的绝佳时机。整个联军中,上至统帅李从璟,下至指挥使、都头,几乎都知道,大雪停时,就是大战又起之日。因而对这难得的修养时间,都倍加珍惜。暂时停驻在河州的六万联军,尤其是渤海军,经过接连一些小胜和半旬歇息,差不多都已缓过劲,士气再度攀上了上来。
联军从双通、伊台、九阳之间成功突围,这让耶律阿保机在彻底恼羞成怒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将联军,特别是幽州军这个“后患”先解决掉的决心。联军汇集各方最新探报,得知耶律阿保机已率领契丹中路军主力,向南扑来,只待大雪停歇,道路解冻,便要和南路军合兵一处,与联军决战。
李从璟北上以来,真正的大战,由此才算是正式开始。之前一系列动作,和今后的大战相比,只能称作小打小闹。当然,正是这一系列小打小闹,促成了不日即将出现的大会战。至此,耶律阿保机三路攻灭渤海的布置,不说已被李从璟完全打乱,至少暂时是被搁置了。
“我若是那耶律阿保机,眼见局势失控,越来越远离既定轨迹,就应该果断从渤海国撤兵,暂缓攻灭渤海的计划,转为从长计议。”
这一日风雪停住,李从璟带着一干谋士出门透气,众人走上城头,眺望雪色渤海,在城楼煮茶论道,既得逍遥,又不耽误正事。说起眼下战事,王朴遂有以上所言。
“我幽州为今日之战,谋划数载,契丹为灭渤海,何尝不是蓄力多时,如今箭已发出,哪是能轻易收回的。况且,契丹军虽然攻势受挫,也损失了些兵力,但并未有大折损,算不得多大挫折,耶律阿保机攻灭渤海的大布局,又岂能如此轻言舍弃?”李从璟摇摇头,一边亲自为王朴、莫离斟茶,一边说道。
“就眼下而言,会战将起,当务之急,是要确保我军持续作战的能力——后勤。”莫离品了一口茶,在满屋茶香说悠然说道,“随之将至的大战,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极可能由许多场大小战斗组成的持续会战,无论我等是否愿意,这场正面交战都可能是涉及许多种类的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保证持续战力就显得至关重要,后勤的紧要性也就愈发突出。”
李从璟点点头,“兵甲暂时不缺,幽州府库尚有不少,前些时候承蒙耶律欲隐‘送’了些,暂时禁得起消耗,军粮也暂时不缺。如今看来,兵员补充、伤员救治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最最重要的,是大战之时,这些东西能够畅通无阻源源不断补充到军中。”王朴嘿然一笑,“用军帅的话说,确保补给线的周全高效运转。”
李从璟放下茶碗,将茶釜从火炉上提起,放置到案几上,以免其过度沸腾成废水,双手笼袖道:“说到底,得为会战挑一个好地方。”
王朴轻松且得意的笑起来,“进入渤海国征战这么久,一直在苦苦破局,眼下,终于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还别说,这种感觉真是好。”
莫离拿起折扇打开,轻轻摇动,看向李从璟,悠哉问道:“李哥儿预备将战场选在何处?”
李从璟笑得好整以暇,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话,立即让莫离和王朴纷纷点头赞同。他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背靠老家好打仗。”
这一日,幽州、渤海联军收拾行装,翌日就离开了河州,赶在耶律阿保机逼近之前,主动南撤。
许多时日后,当耶律阿保机踏入已是空城一座的河州城,心头没有半分逼退李从璟的自得之意,而是面朝南方沉思不语。
耶律阿保机知道,李从璟已经在南边儿选了一个地方,擦亮了横刀,在等他前去。
第410章君问归期未有期,风雪漫过中州城(中)
这场战争发展到眼下局面,耶律阿保机始料不及。李从璟以用以君子都为主的偏师为诱饵,佯装大军,牵着契丹中路军鼻子走,而其联军主力则成功跳出双通、伊台、九阳之间的包围圈,这里面固然有彼时也有一场大风雪的缘故,然而耶律阿保机却不会将失利归咎于人力不可控制的因素。
当下契丹军中,就大军下一步走向,实则已有两种争锋相对的声音,且声浪都颇大,各执一词。一者主张舍弃幽州、渤海联军,专攻显德府、龙泉府,以争取早日将渤海国上京纳入囊中。此派意思很清楚:李从璟无非就是搅局者,而契丹二十万大军怎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况且渤海之战,灭国的关键在于攻克上京。
持相反意见的人则认为,李从璟既然能搅动渤海局势,使二十万契丹军陷入被动,就说明这个对手不可忽视,也无法忽视,唯一的解决之法,是正面应对,将其尽快扑灭,如此才是真正的顾全大局。如若不然,大军根本无法安心进军显德府、龙泉府。
两种意见,前者驳斥后者平白给龙泉府机会,让大明安能从容汇集抵抗力量,坐失良机,后者则斥责前者一叶障目,根本看不清取胜的关键所在。
对这两种意见的争吵,耶律阿保机不置一评。
耶律阿保机的态度,无形中促使第三种意见形成,比之前两者的直来直往,这种意见显得隐晦一些,他们主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大军一部佯攻李从璟,而主力则迅速攻破显德府,直扑上京,行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事。
率先提出第三种意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契丹帝师韩延徽。
“先前北、中、南三路大军席卷渤海半壁江山,最后合围龙泉府上京的布置,是堂堂正正之谋,然而说到底仍旧是步步为营的谨慎之策,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当大军兵临上京城下时,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任他大諲撰、大明安如何挣扎,也都折腾不起半分浪花,只能坐视亡国。”居室中,韩延徽对锦帽貂裘坐在对面的耶律阿保机说道。出征渤海国以来,他这位帝师几乎是形影不离耶律阿保机,如之前无数战事一样,为耶律阿保机马踏河山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可谓是兢兢业业。
韩延徽继续道:“而现在,因为李从璟介入,形势已跟之前大为不同,其中紧要之处,是我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兵力,去应付幽州军,这是渤海战局事先没有料到的变化。现今的问题是,大军要分出多少兵力,去应付幽州军?李从璟虽然在卢龙击败了拥有五万勇士的耶律欲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在渤海再如此轻易击败我军五万勇士。此战目的,在于灭渤海国,李从璟近乎无理介入,目的也在于阻止我军灭渤海国,正因此,灭渤海国的步伐更不应停止。”
冷风从窗外撞进来,扇动帷幄,被厚实大氅裹起来的耶律阿保机,忽然低头一阵猛烈咳嗽,脸色都白了几分。韩延徽立即脸色大变,“皇上……”
他随即变得极为愤怒,转头朝侍者吼道:“不是让你们关好门窗吗?为何还有冷风透进来?!”
恭立一旁的侍者顿时惶恐万分,急急忙忙去关上那扇不知为何自己打开的窗户,随即一股脑儿跪倒在耶律阿保机面前,伏乞恕罪。
耶律阿保机摆摆手,示意韩延徽不必大惊小怪,吩咐侍者们退下,他对韩延徽道:“爱卿所言,朕并非没有考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不失为良策。然而爱卿却还是忽略了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