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眼不斜,耳不闻,手执花浇从水桶里舀了瓢清水,不急不缓地浇着,一滴水也没浪费,全撒在开得盛的君子兰上,很是怡情。
他不咸不淡道:“能说会道那是他的本事。”
可不是谁都有一颗玲珑心。
莫叹常最看不起的就是光会耍嘴皮子的人,吹胡子瞪眼道:“什么李少保独得八斗,我看这内阁的才气,他晏淮瀚就得占满十斗。”
“今日火气这么大,讲出话也文化了些。”杨宗知道莫叹常素来爱恨曾明,哄笑着回头瞧了他一眼。
“现在的人,都喜欢嘴巧的,为官的,从军的,做商的,”莫叹常心里堵着口气,将碗里的酒饮尽,接着擦拭了下嘴角,“都得会讨人开心才行,对实打实做事的反倒看不见。”
听着莫叹常愤懑的声音,杨宗短促眉微拧,放下手里的花浇,转身进到室内,定睛打量了莫叹常片刻,问道:“晏淮瀚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你这老头今天哪来的醋劲?”
莫叹常站起身,从杨宗的身侧走过,他伸手指了指下面,目光沉冷,像是沙场上浸血的老刀,指点江山,“李静,是楚王的人,半年之内一路晋升到太保。”
他的指尖偏了偏,“他晏淮瀚,有什么本事?年不过三十,一个弄臣也敢跟你这个大学士平起平坐,在京城东市开了家字画店,卖的都是赝品拙迹,生意却好的不行!只手遮天,简直目中无人!”
莫叹常带着厚茧的手指抬起,指到远处的囚月亭,愤愤道:“那,南蛮来的商人,一身的庸脂俗粉气,现在连贩夫走卒也能进得了这曲钰园,这……这都算什么事?!”
杨宗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眯着眼定在囚月亭攒动的人影上,须臾,他又缓缓抬步走过去,隔着厚厚的衣裳拍在莫叹常的手臂上,将莫叹常的手拨下来。
“宠柳娇花,雅俗共赏,这就是一个游园会而已,辞冬迎新而已,何必上纲上线?”杨宗的声音压下了点,凑到莫叹常的耳际,喊他的字,“伯玉,不要这么激动,在陛下面前莫要再失了做臣子的本分。”
杨宗的声音醇厚,像是藏书里最底层压着的史书,说出话也带着封尘的铿锵有力。
虽有时政见不同,但杨宗和莫叹常都是从白衣走到现在,一路有拉过对方一把,也有大打出手过,到如今算是惺惺相惜的情分。
莫叹常不禁疑问:“陛下究竟想干些什么呢?”
杨宗的手拍在莫叹常的肩膀上,莫叹常早年征战沙场,肩上有伤,杨宗也只是轻轻拍了拍。
莫叹常看着杨宗摇头,不明所以,他感慨道:“永叔啊,你是三朝老臣,连你也摸不清这位新帝吗?”
杨宗的棕褐色的眼球辨不清神色,看着威严,他站直身体,手背到身后,像是无奈,脸上的笑意味不明:“老咯,咱先管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吧,伯玉,不管是谁,都莫听谗言,陛下有陛下的打算。”
两人在阅台上看了会儿,接着屋内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又轻又缓,两人同时回头,来者微微福身,嗓音温温柔柔,“爹爹好,莫伯伯好。”
“囡囡,过来。”杨宗眉间的沉郁散开,染上舒心的笑。
杨逑仪一身缕银百蝶穿花青蓝绸窄裉袄,外罩月白绣花小披风,下着翡翠绉裙,眉目清明,仪容不俗,一点艳色花钿,妆容端庄,一双巧盼的荔枝眼,看人时总是娇怯,自留三分情,端庄有礼。
她闻言点点头,走到自家父亲身侧,步伐轻且慢,裙摆下的绣鞋露出来,好似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