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个院子——阿娘在那儿辟了块儿菜地,种了些常用的蔬菜水果,甜滋滋的西瓜是他印象中夏天的味道。
如今,荒无一人,苍凉无物。
他还记得那个屋梁——阿爹对他的功课管的很严,怕他晚上读书瞌睡,便给他想了个“头悬梁”的法子。很疼,也很管用。
如今,破旧不堪,野鸡飞舞。
他还记得那口水井——阿哥将湃好的水果拿出来,冰凉凉的,几乎全进了他的小肚子,都快把他撑的走不动路了。
如今,野葵环绕,废弃无用。
他还记得那个狗洞——阿嫂总是掩护他,不想学了就从狗洞中偷偷溜出去玩儿。可后来还是被阿爹发现了,连带着阿嫂也被阿爹责骂。
如今,杂草丛生,野兔进出。
阿爹的怒,阿娘的护,阿哥的笑,阿嫂的柔……纷纷交织在一起,落在后院那四座简单的坟包上,瞬间破灭,再无踪迹。
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发誓不哭的他在辛苦训练被骂死时没有哭,被老兵欺负时没有哭,上阵打仗受伤时没有哭,想家时没有哭,而如今却跪在阿爹的坟前,悲伤地像那个15岁的,不成事的少年。
残阳如血,铺洒大地,亦如生活,残酷无情。他把家打扫的跟记忆中相似才停手,仿佛这样就可以回到从前。
他简单的弄了点儿饭,独自享用,多了的却不知道赠与谁吃。
当初他舍弃了一切,如今一切也都舍弃了他。
“嘎吱”一声,老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他猛地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激动的大叫:“阿哥!”
“那个,你是幺叔吧?”60多岁的老汉急切的问着,“我是阿望,阿爷交代过我一定要常来看看,就等着么叔您回来去祭拜他。”
阿望,是盼望他归来吗?他失神地想着,心中一片苦涩。
他看着阿望,想起了之前同乡的人告诉他的往事——阿哥在自己走后也被征兵的人带走,不久便战死沙场。阿娘受不了打击因病去世,阿嫂则随阿哥而去,只留下阿望与阿爹相依为命。
他扶着阿望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外,依门东望。阿望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阿爹对他的思念,而他却慢慢想起来在兵营时的那封家书——“你也没什么本事,好好听话就是了,给老子活着回来!”
记得当时自己还不服气,认为阿爹瞧不起自己,现在想来,那封信满满都是那不为人知的深沉的……父爱。
“啪嗒”“啪嗒”
滑落的泪水不自觉地浸透了征衣。
耳边阿望的念叨渐渐模糊,他恍惚间似听到了有人在唤他。
“臭小子!”,阿爹此时一定吹胡子瞪眼的想要揍他。
“乖幺儿。”阿娘此时一定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
“好幺弟。”阿哥此时一定挠着头傻兮兮的对他笑。
“幺小叔。”阿嫂此时一定躲在阿哥的背后怯怯地探头。
你们,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等着我……我马上就回家……和你们团聚。
“幺叔!你怎么了?”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他想,我这辈子,终于有件事做到了呢。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赌气,一生终断送。只怪,轻狂不知爱。只恨兵役重,悔过已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