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稀薄,象掺了许多水,露水有些凝重,再也听不到那催命钟声的喧嚣和急促,听惯了钟声的人,乍听不到钟声,还得不习惯,翻个身,在床上惬意一下,不知为什么,想听李宜忠那吆三喝四骂骂咧咧的声音,已经成为一种奢侈,一切静得让人害怕:今后何去何从?形势不会再变吧?土地上的事,已经变成鸡毛和蒜皮,是个农民,就掂量出它应有的份量,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将可以自由自在变懒起来,土地已经在暴风骤雨里的三天里,分到各家各户,生产队几乎在一夜之间垮台,连名字都变了,叫组、大队秒变村、公社秒变组,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村组干部,顿时鸦雀无声,权力一夜之间沦丧,将来还要不要他们?要他们将何用?好象全吴洼子只有贾云龙是个例外,他踌躇满志荣登大位,李默海死得蹊跷,定性成了烈士,这一页惊魂,翻篇了,赵步洲调去了搬运站,贾云龙暂时代理村书记之职,李金亮成了村主任,亦或称村长,张金梁成了青年书记,虽有遗憾,但贾云龙还是心花怒放,今后吴洼子,他是天。
李金亮没有贾云龙的优越感,形势一日千里,让他嗅到不一样的味道,李宜忠的另起炉灶,让他有些猛醒,钱将作为衡量人际关系的尺子,正在忙忙碌碌,一切看上去方兴未艾,但苗头已经在潜移默化象灵光一样闪现,何去何从,推着他想事。
李建玉或许意识到这一点,但他还在按部就班生活,身体每况愈下,时不时咳血疼痛,这是不是病膏肓?这样一想:他害怕了,他是有仨孩子,李本娟并没有如愿以偿和田家兴喜连理枝,这不能不让人有些遗憾,热脸捂人冷腚,还被人嫌弃撅一下,这让李建玉咬牙切齿:给你脸了!你田家兴除了生就一副好皮囊,就一穷二白了,我李建玉也是有身份的人,本娟是胖些,长得不可人意,但也是黄花大闺女,配你个破落户,那还不绰绰有余?他哪里知道:渠西生产队吴新飞之妻姚翠萍新寡,这让田家兴悸动,这个从灵魂到肉体都有趣的胖女人,曾经是田家兴心目中偶象,闹了个乌龙,媒人也上了门,田家兴她见过,人是很满意,家不行,拖累了田家兴,没成,这事象船搁浅了,但他心没死,后来姚翠萍被吴新飞霸王硬上了弓,就嫁了,吴新飞人比不上田家兴,但吴家家底深厚,这几年,芝麻里?了蜜,生活正在蒸蒸日上,偏就吴新飞命短,死于心梗,留下了两个丫头片子,本已经死了的心,又泛活了。
李建玉咳嗽几声,溜墙跟,太阳正眯着眼,眼皮耷拉,这是困了,那时,我正从学校,驮着帐布口袋往回走,囊中正深度羞涩,李红旗看见我,认真清两下嗓子,那算是和我招呼,我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还是一如既往热情和李红旗打招呼,“红旗,你好吗?”
“还在半空中飘着,生命不息,红旗不倒!”他阴阳怪气,我倒是没空拾掇他两句。
我急切想知道:李瑞芹这两周相亲如何?我感到压力山大,很难抉择:她是不是我的挚爱?我要不要一生锁定她?似乎一切尚早,她又是如此急迫,为甚?我一抬头笑了:看见佝偻的李建玉又急促咳嗽上了,并且哇~!哇哇~!哇哇哇~!……肠和肺要吐出来,哼哼,我冷哼两声,亮起了公鸭嗓子,兴致勃勃唱起来,“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了,弹起我………”我的心咆哮着加快歌的节奏,生平只有一个音乐细胞,还被我骑着毛小岚的凤凰自行车穿街转巷得意忘形颠簸掉了,李建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血红着眼瞪着我
“这是怎么啦?”李红旗扬起脸,问李精树。
“李大会让复仇的火焰喷了,火烧眉目,他能不急?”
“李子北,你咋这会儿才回来?”我妈走出家门。
“妈!学校有事,耽搁了!”
“还不快回家?”
“红旗,回头来我家坐,我从县城拿来一本新书,我看差不多了,你可以拿去看,《在最困难的日子里》!”
李红旗不置可否,我走了,不曾觉察李红旗有什么变化。
落叶一梭子,焦黄,象从枪里打出来,那么有秩序,落在我脚边。
“哥,你回来了?”李子莲顶着头巾,脸上甚至还有草木灰,为了我们兄弟俩,她只上过一年学,带大了李子安,就在家帮妈劳动,我心有种灼痛,来自于对李子莲的愧疚。
“昂!”我糊乱点点头,她身材娇小,且从小身体就不好,常与药为伴,她的脸形有些象我大兮(方言:伯父)家大姐李子华,李子华被推荐上过三年大学,现在在县城中学当党委书记,就是我上的县高中,一般我看不到她,偶尔看到,她也不认识我,我是我们当时中学里吃穿最差那一个,混迹在人群中,以瘪三形象示人,就算李子华认出我,也装作不认识,新生的贵胄,怎能有我这样的亲戚?穷气扑粘在她身上,拍弹不掉,倒是我的班主任嵇旭升高看我一两眼,除了成绩的优势,写作独树一帜,倍受他推崇,我的尊严之墙,是他帮我磊起来的,他有着女人一样细腻柔软的皮肤,他曾经是南京下放户,由于历史原因,落户我们钟吾。
他不仅是我的文学之师,更是我的人生之师,我从他那儿看过不少书,如《创业史》《青年近卫军》……毛小岚也给我借过许多书,只是我不爱看:如《金光大道》,又长又臭,我甚至都没看完,还有一位当时盛名诗人:汪国真,只有少量是我喜欢的,如《怀想》,那是诗,还是玷污了诗?味咋那么寡?
我可以衣衫褴褛,但灵魂一定要象燕子:自由飞翔。
饭还是那样没盐无味,但我吃得格外多,我要去见李瑞芹,要给她一个交待,也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你不去吗?人家已经发出了邀请!”李精树眼睛虽干涩,却眨动得飞快。
“去不了!”李红旗坐在小板凳上,象陀螺那样转一圈,目光盯着我的背影,身子晃动两下。
“跟他混?你就注定了穷困潦倒,如果他考上大学,算是祖坟冒青烟,这一点我是看不好的,考不上就是个书虫、书呆子,养不活自己,还自视清高,说不下媳妇,一个人光着,你就等着吧,拍腚而笑,更可载歌载舞!他老子羞辱了你妈,你还想步他后尘?务实些吧,书是什么?就是他妈精神鸦片,坑了多少人?鲁迅的《孔乙己》就是活例子,站着喝酒,充大尾巴狼,冒充文化人!他家祖坟真能冒青烟?我咋不知道呢?”干瘪的嘴唇,象木鱼张出一条缝,“往远数了,我不知道,往近了数,我给你掰扯掰扯,我老爹是个赌棍,一生穷困潦倒,是惨劣的冬日饿死在大雪地里,我大就是个窝囊废,四十岁娶个一身病的寡妇,你说他能罩着子孙后代嘛?剩下的就是李老二李精妙,身体不错,在别人眼里:有二分钱德行,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说说是哪座祖坟冒了青烟?考大学,那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