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北?”高孝虎有几分吃惊,“看到你可真不容易,还好吗?”他永远将笑容挂在脸上,虽老而又有几分动人,他和朱少臣有着天壤之别,朱少臣出自中医世家,青少年时,以医和药为伍,有一双慧眼,看人面人体之疾,难免有几分胎带的傲气,他很随和。
“昂,是我,高医生!你这是去哪里?”肩上吊个药箱,像墙挂个葫芦,这是要去普渡众生,悬壶济世。
“你三爷有严重的病症,我去他家!”
“严重?不可能吧?老旱症,几十年了,他不是活得没事人一样?”
“我知道你们有过节,他年轻时,确实混蛋过,但他是肺结核晚期,你知道吗?”
“不晓得,啥意思?”
“你不打他,他自己也会倒下去,他的肺已经被千万只细菌咬成网!”
“他要干吗?织网逮鱼?”
“你可真逗!他活不过两年!”他很严肃地说。
“不许吓唬人!医生就是这样,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他咳血不止!”
“这么快就……?太没意思了不是?总得等我毕业,总得等我腾出手来,这不好!很不好!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为,怎么能为了逃避对决,而选择这种方式?”我摇头,挺认真的样子。
“李子北,难怪他说你是狼生的!”
“如果我真是狼生的,早啃了他,还能等到今天?”我立偏,让他过去。
“你这是干吗?”
“让你去拯救生命,缓解痛苦!”
“啥用没有!”
“那就再见!”
“好!”高孝虎永远白大被褂,象天使,行走在乡间,几十不变,既不高就,也不放弃,他永远整洁如女人。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竟有些失落,我本有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这是罢演,不和我玩了,这不成了我一个演独角戏了,放下恩怨情仇?没劲!与天斗,天塌了;与地斗,地陷落了;与人斗,他妈人要死了,哪来其乐无穷?我有些生气,李梦涵邀我去她家做客,我却装作清高,不与达官贵人为武,李建彬女儿,那是个骄傲公主,多少人踮着脚巴结不上,我却不理不睬,我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那拘束,新贵傲人,我去了除了增加我的自卑,我得不到任何好处,李建彬虽然不会过河拆桥,石桂梅脸色凝重不好看,人家如日中天,我去凑什么热闹?一家子?毛,早他妈五服之外,是哪个偏枝都不知道,在城里为了躲李红霞,在乡村是为了避毛小岚,我成风箱里耗子,想一个清修一下,难,相害相顶取其轻,李红霞至少暂时不会再来烦我,这一点,我笃定。
李建玉咳嗽剧烈,嗓子不再是温柔地震动,而是撕裂疼痛,声声叱咤,声声不止,床是用来舒服躺的,他可以躺,想舒服,就只有做梦,这一次撑不过去了?他第一次和柳淑琴打我妈的场景,竟然浮现在他眼前,这是回光返照?他哆嗦一下,一生郁郁不得志,与人斗,两败俱伤,每一次都是灵与肉的撕裂,他虽自幼聪明,但聪明用错地方,所以会从会计掉到铺助会计位置上,无力再攀爬上去,虽独占鳌头多年,一直与贾云龙、李宜忠不眠不休斗争,李宜忠这猴崽子还能激流勇退,可他只能僵死在任上,无功有过。
李宜忠腾挪之功,的确优于其他人,他很懂得取舍,不知为什么,忧思如死,疼啃如齿轮碾压自己,听着高孝虎,叙叙叨叨给他讲在路上碰到我的事,但高隐去说李建玉活不过两年、肺被咬成王云云,力劝李建玉安心养病,已经入了膏肓,还养个屁,安慰人说违心话谁不会,这上面,高孝虎似乎更擅长,油嘴滑舌,屁股眼抹蜜,皮囊好,周枝蔓才迷恋这个人,虽老了,有时肾虚,那上面不行,周芝蔓就是喜欢这壳,李建玉一边点头,一边居然能想起一件与眼前与病情与心境毫不相干的往事,象苘柸子、麻坯子搓绳,拧捻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