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真替温良羽感到难过。
温良羽定定地望着他,眼里的情绪不知是迷茫、痛苦、愤怒,还是悲伤。温格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过了好半晌,温良羽才闭起了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这几个字没有想象中的干涩,反倒有几分怅然迷惘之意。
为什么要给他下毒?为什么要设计害他?为什么明明是最亲爱的父亲,却要取他性命?为什么……他心里有许多许多个为什么,但是,答案还重要么?
温格没有吭声,从石壁边取出金盆,在地下河流中打了半盆水,自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壶热水倒进去,兑成了温水;又自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洒入,最后取出一条雪白的丝巾,在盆中轻轻搅动。
待药粉全部化开之后,他才拧了拧丝巾,给温良羽擦起了脸。他做这一切,从容不迫、一丝不苟。
温良羽没有躲闪。他紧紧盯住自己父亲,眼睛渐渐湿润,宁小闲在他眸中看到的,竟是孺慕之情。
温格这才叹了口气,笑道:“你还很小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帮你擦脸的。自从搬到岩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了。”
这话说完,温良羽眼中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
温格将他的脸细细地擦过了一遍,这水中是放了药粉的,凡是他擦过的地方,易容丹的效力就渐渐消失。等到他将丝巾放回水中时,温良羽的本来面貌终于露了出来!
他的模样果然和长天形容的很像,尖嘴尖耳、圆鼻、面上长满淡白色的茸毛,还有细长的胡须。其实以宁小闲的眼光看来,不仅不狰狞,反倒有两分可爱。她心道:这是狐狸么?不对,耳朵好像比狐狸略圆一些,嘴巴也没有那么尖。话说,他的娘亲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她自然不会发出声响,连心跳和呼吸都隐藏得好好儿地。溶洞里两个清醒的人都见过温良羽的真面目,当然也不会吃惊。其实墙边还坐着那四名囚徒,然而不知樊真人在他们身上用了什么手段,个个双目发直、眼神涣散,否则见了温良羽的真面貌怎会毫无反应?
“那支钗子,真是我娘的么?”
温良羽低声问道。这个疑问犹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
温格颌首道:“不错。的的确确是她送给我的礼物。”
“那她……她可还在人世?”
“我也不清楚。”
宁小闲看不到温格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声音慢慢放柔,似乎沉入了美好的往事,“二十四年前,我路过饶州地界,赶路错过了宿头,夜宿在一处荒庙之中。那晚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到你娘亲。我那时已有家室,心里也分明知道,在荒郊野地突然出现的女子多半是妖怪,但她生得实在太美,美得令我不顾一切。”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她已经不见了,只在枕边留下了这支木钗。后来我多方打探,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和行踪。四年之后,刚刚出生的你,突然出现在我的房中。夫人大惊失色,我却猜到了你必是我儿子,力排众议将你留下。”
温良羽长久无语,好一会儿才道:“父亲,为何如此待我?”
温格伸手抚了抚他头顶的茸毛:“羽儿,我也有苦衷。”
“这世道如此艰难,凡人生活不易。早年颠沛流离,还要抚养你们两个孩子,夫人熬不住,弱病而死;我虽然挺过来了,身体却一直虚耗。后来机缘巧合,我服用了小驻颜丹,外貌、气色和体形得以一直保持在盛年之时。但是,唉,你知道的,这种丹药对身体的折损极大。我伤及根本,当了城主之后再如何进补,都是枉然。时至今日,我已经是骨血崩毁,回天无术了,再如何向清虚门求取灵药也是徒劳。”
温良羽动容:“您不是说过,至少还有五年寿命么?”
温格苦笑道:“那是安抚你的话。你樊叔知道,最多再有七日,我就要命丧黄泉!”
温良羽忍不住转向樊真人,见他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一时心乱如麻。
这温城主气色看起来一直很好啊,竟然就要死了?宁小闲目光闪动。长天知道她心中疑惑,开口解答:“仙家丹药并不是万用万灵的。所谓起死回生的妙药,本身是建立在服药之人还有生机的基础之上。这姓温的若真如他自己所说,已经到了骨血崩毁的地步,那么就是生机已经泯灭。”
他知道这样的解释太深奥,于是举例道:“自后土身化六道之后,世间生灵的寿命就都定了下来。你知道无病无灾的老人为何最后仍会死去?所谓‘无疾而终’,其实就是行将就木,生机泯灭,只好消亡,这乃是天地制衡万物之道。温格却是早年亏虚太多,积重难返,就是仙家丹药也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