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方铁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讽刺一笑,“人死如灯灭,最终能留在这世上的无非是两样东西,史书功笔和子嗣血脉。
“你这名声……自然不用想了。
“可你的儿子,倒还是能留上一留。”
此话一出,曹曲然仿佛立时有了一丝活气儿,他僵硬地抬头看向方铁之,想从他的表情中寻出一些什么来。
方铁之微微挑了挑唇:“我朝天恩,诛九族者下不累及幼子。你那小儿子是癸未年所生,未满十六,自是可以逃脱此劫。”
他的小儿子曹晴?曹曲然猛然睁大了双眼。他膝下除了女儿曹月娥,唯有两子,一嫡一庶。嫡长子曹曈得他看重自不必说。幼子曹晴却是他最为宠爱的,可分明是壬午年所生,今年已满十六岁……
电光石火之间,曹曲然霍然起身,跪地就拜:“方大人大恩,曹某来生再报。”
方铁之笑着看向趴在地上的曹曲然,并不去扶他,只等着他继续开口。果然,一拜结束,趴在地上的曹曲然没有起身,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
“曹某也知方大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救小儿一命实属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并非循私。
“曹某现下斗胆求大人,求大人再积善施德一回,也,也救我一救。
“曹某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永生永世,定不忘大人之恩,感恩戴德,日日为大人颂经祈福,焚香叩拜。”
说完竟又纳头一拜,全然没有昔日朝中二品大员的威仪。莫说威仪,连脸面都全然不要了。
方铁之看着匍匐于地的曹曲然,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毫不意外。他微微一笑,伸手将其拽了起来。
“曹大人也是宦海沉浮多年,自是知道要从天牢中换出一个死囚犯是万不可能的。但若是让一个罚没为奴的罪臣之子暴毙,再隐姓埋名安乐一生,却不是什么难事。
“曹兄安心上路便是。说不得令公子将来儿孙满堂,为曹家开枝散叶。你也不算绝后。下了地府也有脸去见你曹家的列祖列宗。”
几句话便浇灭了曹曲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满脸灰败,忍不住咬牙问道:“何以非让我死?难道我活着不是对你们更有用处?”
“因为,你该死!”
方铁之说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寒冰刺骨。曹曲然顿时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方铁之继续道:“能保你血脉不断已然不错。以后清明忌日也能有人给你戴孝烧纸。曹大人还是莫要太过贪心才好。”
罢罢罢!
曹曲然闭了闭眼睛,看来确实再无转还余地。我命由人不由已,能留下儿子一命也罢,总算曹家不至于绝后。
“你,要我做些什么?”
再开口时,曹曲然可谓已看破生死心如止水。方铁之一见他这样点了点头,心道:成了!
他要用的曹曲然既不是满心不甘油滑不可掌控,也不是心如死灰一星希望全无。
他就要此时的曹曲然,可以为他那一丝血脉最后拼上一拼的曹曲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你附耳过来。”
曹曲然欠身附耳上前。片刻,陡然瞪大双眼,脸色大变。直到方铁之说完,他仍僵在原地大汗淋漓。
“你,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半晌,曹曲然才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的背后?”方铁之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自然是凌家军惨死的四万将士……”
晴天白日,墙上那一巴掌宽的小窗猛然吹进一股子阴风来。曹曲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后一屁股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