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哥儿,刚跑了那么远路,回来了也不休息休息”沐浴更衣后的耿小妹,素面朝天,温婉妩媚,她推开门飘了进来,如同穿花蝴蝶,带着一阵阵兰香,身后还跟着妍儿和小贤,捧着洗脸盆、皂角、内裤等一干换洗物事。
耿小妹愣是没有往里边儿看,很贤惠地在书房外间儿摆开阵势,忙忙叨叨地要把林卓给洗涮干净,嘴巴里又是嗔怪又是心疼。
书房里两个大老爷们儿一时无语,耿二叔刚刚拉开话匣子,就给自家女儿憋了回去,看着昔日绕膝欢笑的小小丫头,如今变成了个会持家会顾人的小媳妇儿,瞟了老神在在,笑容温暖的林卓一眼,感慨万千,女生外向啊。
“啊……爹”耿小妹终于感觉到不对,抬头就看到书房里竟然有两个人,老爹神色复杂,情郎笑得贼忒兮兮,脸蛋顿时红透,悄悄对无良的坏蛋翻了个娇俏的小白眼。
“咳咳,嗯,好,卓哥儿,既如此,我换个时间再来”耿二叔应付这种场面显然也没什么经验,勉强弄出个慈祥的笑脸,冲手足无措的耿小妹点点头,就要抽身离去,把空间让给人家小两口。
“妍儿,小贤,你们先出去吧”林卓做个手势,把将要站起的耿二叔摁住,又冲着耿小妹招招手,“小妹,你过来”
“二叔,大力和二力都已经是男子汉了,顶天立地的,什么事情都能承受得住,您的过往经历,小妹可能也不知情,让她跟我一起听,您看可好?”林卓一边说着周到温情的话,一边把小妹按在自己的座椅上,自己慢悠悠踱步到窗边。
耿二叔抖了下嘴唇,看向眨着亮晶晶眸子一脸不解的女儿,又望望负手而立,很是坚持的林卓,叹了口气,“也好,也好,其实,大力二力兄弟俩我不担心,小妹有个好归宿,我也不担心的”
耿小妹瞪大了毛茸茸的眼睛,看看老爹,又看看情郎,带着点儿惶惑。
“……我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娴熟,高大魁梧,十二岁跟着长辈们出海打渔,见多了风浪,又琢磨出了一套海上辨认方向的土办法……”
“……到了十五岁,我已经可以自己带着渔船队出海,好几遭带着大家伙儿死里逃生,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对我很是服气……”
“……十九岁那年,倭寇经常在海边侵扰,杀人越货,咱们渔民人家的,都不敢出海,日子过得艰难……”
耿二叔说到这里,情绪变得激动,语调都是愤怒,“那时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出海就被倭寇杀死,不出海就要活活饿死,没活路啊”
“爹爹……”耿小妹听得揪心,泪眼迷蒙,急急走到耿二叔身边,挽住耿二叔的臂弯,眼睛中溢满了关切。
“……没有办法,我们临海数十个村落,集群自保,青壮后生自发演武,自制兵器,有了点儿底气,才敢出海,开始碰到小股的倭寇,他们气焰嚣张,又打又骂,我们引诱他们上船,把他们全部杀死,才发现,那些倭寇根本不是倭人,全都是咱们大明的人呐,都是些禽兽,他们比倭人还狠毒还残忍……”耿二叔说得怒气填胸,咬牙切齿,恨不得扒皮抽筋。
“……后来,胡宗宪总督东南五省,全力围剿倭寇,虽然搞得沿海更加凋敝,老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倭寇逐渐退去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海盗海寇,索性扒下倭寇的面具,渐渐聚成一大股一大股的,气焰更加嚣张,比之于倭寇在时,更要凶残可恶。有一股叫颜斯琦的海寇,对我们这个屡屡坏事的渔民武装早就心存不满,设下诡计,集结大批人马,把我们包围起来,百般凌辱,我们这些青壮奋起抵抗,终究寡不敌众,大多数都惨死在当场,颜斯琦的人马也很有伤亡。他恼怒之下,驱赶手下的虎狼之辈,上岸杀人放火,把村落田宅全部烧光,把老弱妇孺全都杀戮殆尽,很多很多血,连海水都染成了红色……”耿二叔浑身哆嗦,眼眶通红。
耿小妹侧靠在他肩头,珠泪盈盈,耿二叔毕竟是见过风雨的,很快缓过劲儿来,还抚慰的拍了拍耿小妹的粉背。
“……我侥幸逃脱,却已经无家可归,就在沿海的各个水寨海寇里混迹,出死力气谋生活,我一直寻找机会,要让颜斯琦血债血偿,机缘巧合之下,我加入了另一股海盗势力,首领叫曾一本,我孑然一身,敢拼敢打敢卖命,水性又好,立下了很多功劳,两年间就混成了小头目,我报仇心切,设计跟颜斯琦的人火拼了一场,试图让两伙海盗结下深仇,不料却反倒被曾一本翻盘成不打不相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那时候福建沿海,一直到满剌加,各种大股小股的海盗多如牛毛,他们打算结盟去闯一闯南海一带,并不想翻脸火拼,我计划不成,反倒引起了曾一本的怀疑,为了保住性命,我只能沉寂下来,沉寂了整整十五年……”耿二叔描述着他的血海生涯,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十五年间,我渐渐成了曾一本的心腹头目,也成了亲,暗中经营了自己的一系人马,认清了曾一本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唯利是图之辈,就利用一次帮他走货的机会,引诱颜斯琦的人马劫走了这批货,我自己也身受重伤,曾一本果然大怒,数次跟颜斯琦交涉,哪料到颜斯琦不仅不搭理他,还屡屡出言侮辱,我暗自庆幸,以为报仇有望……”耿二叔满脸疲惫,深深叹息,似乎很不堪回首。
“爹爹,你不要难过,你现在好好的呀,哥哥也过得好好的,女儿”耿小妹慌不迭安慰,千言万语地瞟了一眼林卓,“女儿也好好的,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唔,小妹说的对”耿二叔强打精神,轻抚着女儿的秀发,继续说了下去。
“……曾一本有个手下,叫林凤,一向对我很恭维,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我也对他多有关照提携,比起对我的半信半疑,曾一本也更信赖他,手底下唯一的三艘炮船,都在他手上,他早就跟颜斯琦有勾结,曾一本本来打算零敲碎打的报复报复颜斯琦,没想到却直接被颜斯琦抄了老窝,林凤生怕我伤好之后会在颜斯琦面前抢了他的风头,就诬陷我,说我是曾一本的心腹,一直预谋对颜斯琦不利,被劫货也是故意安排的阴谋,颜斯琦对我动了杀心,我在亲信的帮助下只身逃脱,妻子却被林凤奸辱,羞愤自尽……”耿二叔铁打的汉子,眼睛里飘满了追忆、感伤和痛苦,泪水在脸上的皱褶上,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