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姚嫣然饰演的角色的交集,也基本处于在云七的人生前半段。那时候,她是无依无靠,对未来茫然的孤女。而姚嫣然,则是人生顺遂的名门之子。按理说,这应该是非常强烈的对比,能够突出姚嫣然角色的一段戏,可是两个演员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奇怪。
陈尚生皱着眉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旁边的人哎了一声,“姚嫣然今天状态不好啊。”
陈尚生摇了摇头,“不是状态的问题。”她是压根就不会演。
演技忌讳用力不够,但也不能用力过猛。更何况姚嫣然不仅是用力过猛,都差点把她那点小心思写在脸上了,只想着如何能比过颜薇薇,只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抢到戏眼,不知不觉对人物的掌控就没了,她已经没在演戏了,只是用自己姚嫣然的身份在念台词而已。
陈尚生挥了挥手,说休息一下,然后把姚嫣然叫了过去。
姚嫣然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提起的,说是网上的热度很高,刚好对方的公司也在推荐,还寄了一些姚嫣然参演的电影过来给他参考。姚嫣然外形很不错,还是符合他对于这个角色的基本设想的,看了一下她在别的电影里面的表现,虽然也有稚嫩的地方,但多历练一下也是有潜力的,再加上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就定了。
可是到了这儿,他才发现姚嫣然的问题。
当然,演员都有进入状态的时间,还有心理的调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儿。陈尚生做导演这么多年,经手的演员不要太多,也大概能明白小姑娘的心理状态。他叫过来旁敲侧击地说了两句,就让她先下去休息,这边先拍下一场。
接着的戏是颜薇薇的一场内心戏,这时候她失去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比起从前的压抑和痛苦,已经隐隐有要爆发的征兆,然而心魔又不断困扰着她。整段戏没有对手,只有她一个人和背景,甚至没有大的情感波动和动作姿态,所有的剧情都要从她的细微之处表现出来。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姚嫣然就站在旁边看这场戏。她知道刚刚是导演觉得她没发挥好,但她自己还搞不清楚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就有点不服气地看着颜薇薇的表演。
刚开始,她心里带着点-->>
不屑。可慢慢地,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焦在颜薇薇的身上,随后跟随着她越来越入戏。直到一条拍完没有ng,她也忍不住暗想,颜薇薇确实也有能力,不是什么靠脸上来的花瓶。
然而陈尚生却并不满意,他把颜薇薇叫过去,说这个演的挺好,但是他希望能再多一层感情,演出一种情感上的递进和层次来。姚嫣然压根没听明白那些云山雾罩的话,她觉得颜薇薇也听不懂,可颜薇薇只是喝了一口水,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就回到了镜头下。
然后,再一次一气呵成。
姚嫣然这一次甚至有些无法思考,她控制不住自己去仔细地研究流连于颜薇薇的表演,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无法呼吸,生怕自己会打扰了这段令人惊叹的表演。站在她旁边的谢之朋率先鼓起了掌,随后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显然,所有人都被颜薇薇这段完美的表演所征服了。
就在大家激动而热烈的掌声中,陈尚生却没动。
他摇了摇头。
陈尚生说,抛掉所有的感情再演一次。
姚嫣然觉得大概是大导演都有怪癖,明明第一次的情感最丰富,第二次最有层次,可到了第三次,他却说要云七抛掉所有感情。
大家都知道,这段是云七内心最复杂,最痛苦也即将升华的一段戏。可是陈尚生却说要颜薇薇不带感情的演完。听完后所有人都奇怪地窃窃私语起来,谢之朋站在一边托着下巴看不出在想什么,颜薇薇却依旧没有说话。
她回到了镜头前,比了个开始的手势,她根本没有思考就开始了表演,姚嫣然甚至觉得她是不是都没听清陈尚生说的话?
可马上,她就忘记了那些怀疑。
这一次,她忘记了颜薇薇在演戏,所有的技巧,所有的评价,所有的感想都离她而去……她甚至忘记了剧情,忘记了思考,她只能看见云七的那双眼睛。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只有空茫茫的天空和世界,但又存在着一个倔强的灵魂,在烈日下灼灼燃烧。
那双眼睛,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能让人看见万物生长,也能洞悉世界破灭。
颜薇薇站在那里许久,直到她已经出戏了。抬头一看,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她,甚至忘记了打板。这一次,陈尚生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
颜薇薇演了三次,前两次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她的极限,那就是云七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你,她还能做的更多,她就是云七。姚嫣然能清楚地听到背后有两个小后勤在嘀咕,说颜薇薇太可怕了,看她的表演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另外一个说,能把演戏演成这样,这还是人吗?
是啊,颜薇薇还是人吗?
姚嫣然忽然就感觉到了一阵无力。这种无力就像是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大学,却发现你的同学都是全市第一、全省第一。这种无力就像是你以为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可是抬头一看,发现还有人比你站的更高,比你更有天赋,还比你更努力。
那是一种对自己无能不得不承认的无力和挫败。
那一场姚嫣然和颜薇薇的戏,最后还是过了。凌晨拍完,她回到住宿的地方时刚巧经纪人打电话来,她却无心聊天,草草应付了两句后,她才低低地说。
“之前你说的,什么颜薇薇抢我角色的通稿那些,别发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那个,我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