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大朝结束之后,汉武帝于宣室召见了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四人。赵绾和王臧的任命稍晚于窦婴和田蚡。
汉武帝清了清喉咙,侃侃而谈:“汉兴以来,已逾六十余年,百姓安居乐业,海内太平无事。如今,国家虽富而不强,疆域虽广而不齐,北方的匈奴虎视眈眈,东南诸侯和藩属国不修朝贡,诸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四人没有说话,全都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汉武帝。
汉武帝很满意,继续道:“这都是黄老无为之术的弊端啊。无为之治,能让国家稳定、富裕,却无法让国家强大。一则,朝廷不干涉人民的思想、生活,民心凝聚力不够;二则,制度松散,朝廷无法动员国民,也就难以集中力量做大事。”
听闻此言,四人暗自心惊,别看皇帝年纪小,看问题却如此深入,纷纷附和:“陛下明鉴,臣等不及。”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汉武帝斩钉截铁道。
赵绾和王臧兴奋不已,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天下幸甚!”田蚡和窦婴都是实用主义者,虽赞同儒术治国,但陡然之间在意识形态上做如此大的转变,有点措手不及,又不好当面反对,也躬身道:“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其实呢,你们都知道,先帝对儒家并不排斥,也启用了不少儒家之士。当然,独尊儒术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咱们的态度必须亮出来。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咱们先把名立起来。这个名是什么呢?三件事,改正朔、易服色、建明堂。赵绾,王臧,你们将具体措施和丞相、太尉介绍下吧。”
“是,陛下。”赵绾和王臧随即将这些时日的研究成果通报给了窦婴和田蚡。
田蚡没有什么意见,窦婴却有些犹豫:“陛下,陡然间如此大的动作,太皇太后知道吗?”
汉武帝狡黠一笑:“丞相问得好,更化改制是大事,必须禀告太皇太后,劳烦丞相去跟太皇太后解释下吧,务必得到她老人家的首肯。”
窦婴心中一惊,原来硬骨头留给我了呀。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躬身道:“是,陛下。”
几天之后,窦婴果然来到了长信宫。窦太皇太后似乎早就等着他了,和颜悦色道:“窦婴啊,你之前对丞相之位耿耿于怀,如今得偿所愿,心里舒坦了吗?”
窦婴有些尴尬:“太皇太后取笑了,侄儿岂是功名利禄之徒?只不过是想做些事情而已。”
“嗯,当了丞相嘛,还是应以做事为主。说说,皇上和你都在谋划些什么大事?”
窦婴想了想,独尊儒术、罢黜百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皇上想改正朔、易服色、建明堂。”
“哦,皇上怎么就想到这些事了呢?对此,你怎么看?”
“我汉朝承接秦朝而来,制度也多沿袭秦朝。如今,天下已定,确实应该确立新的历法和新的服色,至于说建明堂,也未尝不可。”
窦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年轻人啊,就喜欢瞎折腾。你不让他折腾,他又静不下来。依老身看啊,改正朔和易服色可以考虑,但也不要大动干戈,建明堂可以缓一缓,不要劳民伤财。”
“太皇太后考虑周全,侄儿这就告诉皇上。”
“老身问你,这些事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还是赵绾和王臧怂恿皇上的?”窦太皇太后陡然问道。
“回太皇太后,是皇上主动提出来的。”窦婴答道,其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真是汉武帝独自想出来的。
“你呀,还是要多长个心眼。皇上年纪还小,哪里懂得这些?一定是先和赵绾、王臧商量过,再告诉你的。”窦太皇太后似有些不满。
“侄儿不敢妄自揣度。”窦婴紧张道。
“不管做什么事,你都要心中有数。皇上既然让你参与了,你就尽心尽力的去做,但也不要被赵绾和王臧蛊惑,要有自己的主见。”
“是,太皇太后。”
汉武帝得知窦太皇太后的态度后,似乎在意料之中。沉吟半晌,汉武帝道:“改正朔、易服色之事,你们一起慢慢商量,一定要讨论出最完美的方案,毕竟是我大汉的脸面,不能有错漏。至于建明堂嘛,非一朝一夕之功,暂时缓一缓也未尝不可。”
“是,陛下。”四人躬身道。
一件事,拥有发言权的人多了,讨论的过程也就越麻烦。虽然同为儒家人士,窦婴和田蚡以《公羊春秋》为主,赵绾和王臧则是鲁诗派,在一些具体的问题上,总是谈不到一块儿去,而又各不相让。
这一天,四人又在天禄阁吵开了,互相指责对方的方案不符合儒家典范。闹到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汉武帝知道后,将四人召集到宣室,耐心开导道:“更化改制是个大工程,有不同意见很正常,各位一定要和衷共济,以对后代负责的态度,确立出最完美的方案。”
窦婴和田蚡没有说话,赵绾道:“既然丞相和太尉对我们的方案不满,臣倒有个提议,请陛下恩准。”
“御史大夫直说无妨。”汉武帝鼓励道。
“臣与王臧都是申公的学生,而申公乃是当今儒学泰斗,如能将申公请到长安,必能加快进度。”
“好,朕也有此意。不知申公的身体如何?”汉武帝高兴道。
“我们已有近二十年没有和老师联系,如果陛下派出使者诚意邀请,想必老师是不会拒绝的。”
“丞相觉得如何呢?”汉武帝问窦婴道。
申公之名,早在文皇帝时就名满天下,确实是当今大儒。窦婴不敢反对,躬身道:“申公德高望重,臣也觉得可行。”
“申公没来之前,此事先搁置吧。”为了避免再起冲突,汉武帝吩咐道。
是年七月,汉武帝派出使者迎接申公。为表诚意,汉武帝以学生之礼束帛加璧,还派出了安车驷马。安车是一种可以坐的马车,是王公贵戚的标配。驷马就是用四匹马拉的,是臣子所能享受到的最高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