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庙堂多年的臣子忽而有一日又莫名其妙的要入仕,这事情落在谁耳中都会只觉得荒谬,偏偏林尉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那副认真劲儿,杨姑姑和懿德太后都不会以为他是在说笑。
“即便持有先皇圣旨,此举也是有违官道,势必惹流言无数。你在胡闹什么!”
懿德太后冷声道。看向林尉的目光有些复杂。林尉说手中有圣旨,那就必然有圣旨,可先皇离世那么久,如今朝中的每一个动荡都与未来可能出现的情景息息相关。林尉挑在这时候入仕,岂不是将把柄往人面前凑。懿德太后虽然年轻的时候呼风唤雨,可是到了如今,已然不得不服老,这些日子,支撑着宣离的人给予的压力也是十分吃力,她也不敢想想,林尉如实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微臣没有胡闹,”林尉道:“明君已出,微臣只是尽臣子辅佐之力,拳拳之心,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懿德太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林尉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怒反笑:“明君?哀家也想知道,这天下的明君,究竟是谁!”
说到最后,语气中猛地流露出一丝愤郁,这些日子来,她冷眼看着朝中的起伏,时光和往日重复,便让她想起了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八王夺嫡,又何尝不是眼前这个光景。而眼下,林尉这个昔日的老臣,还敢肆无忌惮的说:辅佐明君。
明君!这天下哪里来的明君,赢了就是明君,输了的,只能任史书将一生随意糟蹋,谁也没有办法。
“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自然知道谁知明君。”
林尉突然俯首朝懿德太后磕了个头:“臣一生誓死效忠小主子,小主子的命令,微臣拼死也要完成。这天下江山于谁手中对臣并无差别,可是小主子希望是谁的,那就是谁的。”
杨姑姑的手微微一顿,这话可以说狂妄至极,几乎是将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杨姑姑心道,原先朝中流传林探花最是胆大她还不信,如今可算是见着了,不仅如此,时隔多年,这人的脾性有增无减,他是哪里来的胆量呢?
令人惊讶的不只是林尉的胆量,还有懿德太后的态度。懿德太后闻言,却是久久的沉默了,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手上的红宝石护甲无意识的划过座位上雕花的浮云,细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天意,天意终归有今日一出。”
她抬了抬手,声音清明道:“入仕,哀家准了。”
“谢太后成全。”
林尉再次给懿德太后磕了个头。
“林卿家,可要想好了。”
懿德太后看了他一眼:“谁都不知道日后是什么光景,辅佐君王是你自己求来的路,有朝一日你成了踏脚石,也得心甘情愿。这一点,莫要怪哀家没有提醒你。”
林尉微微一笑,朗声道:“微臣谨记太后教训。”
……
这一日,宫中有人却不得安宁,八皇子府上,宣离得了消息后,面色沉肃的与幕僚商量了许久。
“那人定是太后娘娘寻来的帮手,殿下不若待此时事情还未下定论,早些动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幕僚提主意道。
宫中来了个陌生的男子,手中拿着洪熙太子当初给的令牌求见了懿德太后,来报的人却没说那人的身份是谁。只不过手持灵牌这一事,已经足够令人上心了。
“那那可不然,那人大约是洪熙太子的故交,既然进宫,定是有了准备,如此贸然动手反倒不美,既然殿下如今已经占了先机,大可不必过于忧虑,不如静观其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另一名幕僚却是持着相反的观点。
宣离皱了皱眉,这样的争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午后,手下的门客都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该按计划行事,不管对方来者何人,另一派却认为此事来头大有蹊跷,莫要中了敌人的诡计。这两方人各自有各自的说法,都是道理俱全,争论到了现在还没个所以然。宣离心中便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这些日子,他隐藏自己的动作,为了防止被人抓住把柄,连关着蒋阮的地方都未曾去看过。元川带回来的消息是,蒋阮表现出的意思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后招,他们的计划可行。可宣离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又说,蒋阮一切如常起居饮食,看上去极为安心。
宣离心中便有些莫名,元川和他是盟友,如今也要需要他登上皇位来借助他的力量,在这之前不会动什么手脚,更何况在蒋阮的事情上没必要骗他。自己的探子就更没有必要说谎了,蒋阮明明前路忐忑,为何还如此平静?
萧韶的锦衣卫倒是在四处搜寻蒋阮的下落,这点看着毋庸置疑。可宫中的宣沛却迟迟没有动作,宣离不认为宣沛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应该想什么法子改变如今的现状才是,可是没有,宣沛安静的出奇,在软禁期间竟也是十分的平静。
至于被关入天牢的那一家子,赵家人和蒋信之也没有喊冤,刑部每日的提审,这些人也是咬着牙不松口。有了萧韶打招呼,那些人也不敢死命的对赵家人和蒋信之用私刑,可言语上的威胁没有烧过,可是,全都没用。
甚至连那个已经定了死罪的穆惜柔,得知了自己十几日后即将被处斩的消息后,也是一派坦然,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凡是人派出去的棋子,尤其是作为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大多都是死士,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宣离曾经见过,穆惜柔的平静不是对自己结局早已预料到的平静,那反倒是一种似乎含着解脱的淡淡的喜悦。喜悦?
宣离只觉得头痛,这些人太过平静了,平静到让他对自己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也忍不住感到怀疑。如今多了个手持令牌的陌生人,更令他心中有些犹豫。他本就是个做事讲究万无一失的人,此番更是如此。是以终于回头,打断了门客们的争论,扔下一句静观其变就拂袖而去了。
只是这观到的变化,却是比众人都意料的早了许多。
因为第二日,懿德太后便令人宣布了一个消息,当初辞官归隐的当朝探花郎林尉林大才子,与二十多年之后手持先皇旨意,奉旨归仕。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
林尉的名声在老一辈的文武百官中不可谓不响,便是现在朝中多的年轻官人,府上的父亲叔伯也都是知道的。这样一个对于大锦朝有着十足影响力的人,却在如今形势风云莫测的现在突然如此高调的回来。虽然这符合林尉一向行事不羁的风格,可也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登时,朝中便掀起了两股风浪来。一拨人极力反对林尉入仕,即使是拿着先皇旨意也不成。还搬出了当初他辞官归隐的事来说道,说既然一心为国,为何当初要洒脱的走,如今又回来,怕是居心叵测。另一拨人却是极力支持林尉,只说林尉胸中有才华横略,留在朝中正好可以为大锦朝谋求繁华光景,是锦朝百姓的福祉。试看当今文官之中,又有哪个及得上林尉的才学,如此才华横溢之刃,自然要重重任用。
反对林尉的人自是宣离那边的人,这些人自从瞧着林尉见的第一个人是懿德太后便笃定了其中必然有阴谋。至于支持林尉的人倒不是支持十三皇子的,只是大多都是原先朝中的老臣,与林尉也有交情的。林尉在文官中的影响,隔了几十年仍旧不减。若说柳敏是学子中的榜样,林尉就是文官中的模子,将文人做官的路子做到了极致。上可怒骂皇帝,下可醉游春风,同太子交好,最后抽身而退还留个美名,简直是所有文官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事实上,林尉才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他。懿德太后的懿旨都下来了,林尉手里还有先皇的圣旨,如今哪里还有能管束的了他的人?再者支持他回来的人都是朝中的老臣,声望极高,是以谁也无可奈何,于是当初辞官归隐的探花郎,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