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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海的脚,下午在抢收苞谷的时候被玻璃划伤,流了不少血。香秀撕了件破衣服,扯成布条给他包好。血虽然不流了,却生痛得很。他一瘸一拐地点个煤油灯放在檐边,用半张笋壳叶挡风。再提根小板凳抱了个陶缸,坐屋檐下撕苞谷芯。
江云河在另一边屋檐下扯着长长的稻草烟绳上烟,江玉蛟在门口剥嫩黄豆。
这些都是连夜要处理好的。庄稼泡了河水隔夜就膄,喂猪都不行了,更别说喂人。
这是粮食不足的年代。
但是孩子们的心情就不同了,他们跑前跑后地帮忙,并不觉得疲惫。
要不是这洪水,嫩黄豆怎么舍得扯?蜂儿豆(嫩豆)吃不成。要不是这洪水,嫩花生、嫩苞谷怎么舍得摘?煮苞谷、煮花生、烧苞谷这些就不能想吃多少吃多少。
麦麦唱着歌儿在爸爸装苞谷的箩筐里挑了两个长得好看的丢进了香秀蒸饭的甑子底下,又拿了一个放到灶里去烧。妹妹萍萍扭着妈妈秀秀剥玉米粒儿,她喜欢炒的嫩玉米。
“下半年的日子难过,粮食肯定不够吃。等水退了,要多栽些迟红苕。”
江玉蛟望着江面叹道。
江云河手里不停:“要再迟些栽,这才7月中。今年子雨水多,再来几场大水也说不定。
江云海把苞谷叶撕得咵咵响,对江云河说:“哥哥儿,你的红苕藤多,栽不完的留点给我,我那长得不好,栽不到好宽。”
江云河:“到时候我们栽完,喊香秀来割。”
“嗯。”
“……”
这一晚,月亮湾各家各户的灯都点到很晚,下游村庄也是。
翌日早晨。
大草坝只剩很小的一块草坪浮在江心了。十几只野兔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在仅有的陆地上慌乱窜,其他的已被洪水冲走。
江面上,洋松木裹着浮渣漂流而下,沿河的挡子只能挡住它们当中的一部分。
男人们围在水边观望,看水在涨还是在退。有人背着笆篓打虾筢,有人在河沟边出水口搬筝,有人拧着网盲撒。
快到中午的时候,上游冲来大片浮渣,夹带着庄稼。南瓜、冬瓜、西瓜、丝瓜、茄子、海椒……沿河两岸,该有的都有。竹林冲在河中间,越来越大的树木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人们站在江边指指点点,说这架势,水还要涨。
“上头方落了好大雨嘛?!这么大的树都冲下来了!”麦麦的阿婆杜星玲站在核桃树下望着河里的情形担忧。
这时,麦麦几兄妹从院子口兴奋地跑进来,江雨祐冲进来就一脸喜气地指着江雨天手里抱着的西瓜对她喊:“阿婆!我们捡到了西瓜!”
“哎哟,还有西瓜啊!”赵星玲应着,走过去看。
江雨天抱着瓜跑进了厨房,边跑边喊:“妈妈!妈妈!我们捡到了西瓜!给我们切来吃!”
萍萍、江雨祐也跟进去了。麦麦还站在核桃树下跟阿婆讲一上午在外面跑的见闻。堂姐江雨箬去找了背篼来背在背上就要出院门。赵星玲叫住了她:“二妹,你背起背篼要去哪儿?”
江雨箬站住应道:“爸爸捡了南瓜和冬瓜,说可以吃的,喊我回来背背篼。”
“我爸爸也捡得有!”麦麦想起自己跑回来的任务,急忙跑到屋檐下拎了个背篼背起来,跟着堂姐一起出门。筐大人小,显得特别夸张。
河边上的人越来越热闹,捡瓜的,捡庄稼的,捡柴的,捡耍耍的,都有。
有人将镰子、勾子绑到竹杆上,能捡到更远的。有心急的男人脱了衣服直接跳进水里,游出去捞。沿水路边,不多远就有一小堆水柴,一小堆瓜果,都是各家捡着放的。
像抢收庄稼一样,捡东西几乎也是全体出动,全站在水边打捞。
水边能站人的地方,都站上了人,在水边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人龙。
洪水里还会冲来死猪、死狗、死牛,以及——死人。听说上午下村的某个人,还在死人身上搜到了钱!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他的收获引来无数人羡慕!
麦麦在水边看到了个死娃娃,刚出生的样子,光溜溜的,只有一点头发。他就那样漂浮在水面上,被水淹着的部分已经被太阳晒成腊肉的颜色并散发出恶臭。苍蝇围在上面飞来飞去,一只漂亮的蓝翅膀蝴蝶站在死娃娃仰起的鼻尖。
那场景,把麦麦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小马打秆啊!——”
江雨天闻声前来,用竹杆将死娃娃推向河心,让它随水漂远出去。
让江家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麦麦的阿公——那个善泳的江玉蛟,在午后不久也成了一具“马打秆”。至于被江水冲到了哪里,所有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