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沉默,想她今日白天发的那通火,倒也算名副其实。“磨烂了?也没听你喊疼。”赵令悦蔫巴地垂下头,长发尽情地遮了脸,似乎过了许久还未结束,她又累又饿,又困又疼,意识便也渐渐朦胧昏聩下去。邵梵早察觉她脑袋渐渐歪去了一边,靠在炕椅上。等他连银针都放回桌案了,她仍未清醒。那发尾在烛光下溶溶,因湿润照的有些透红,浓色将她雪肌衬得更淡,似一张他旧记忆中掺了金箔的宣纸,工艺精致,触感软滑,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他想到赵光那日,在“我不能说”之后,哭出来憋出来的那一段话,若有所思,呼吸都拉了长。赵令悦已经歪着脑袋睡沉了。她说她不放心他,却偏偏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睡着,他五根手指蜷了蜷,空伸过去,缓缓挑起她遮眼的一缕碎发,轻柔地拨到一边:“若你真是可不管你是谁,对我也没差别。”同天相生,命运已定,即便身份转变,他也仍会爱她。邵梵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珠打玉盘(二):强吻清晨暖绒的光射进陈旧窗格,天光大亮,微尘洒在她眼皮微颤的脸上。“咚咚咚”阜从敲了几阵子门,“姑娘醒了吗?”赵令悦从床上弹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扎的帐篷内,“醒了!”说着,挪身下地穿鞋。手脚上全缠了层纱布。她脑子空白地顿了顿,才将一旁的布靴套上,抬眼,就看见衣架子上晾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这下,就连穿鞋的动作都停了。“那位相公说是赶时辰,要小的喊姑娘起床姑娘?“阜从拍拍门,探耳去听:”怎么又没声儿了,不会又睡了吧。“他哪儿知道,隔着一扇门,赵令悦已经从耳根到鼻尖都在发烫。阳光柔柔地散在那件白色中裤上,被叉晾的规整,而因她来了葵水,那衣服本是脏的,被他洗好用炭火烘了整晚,如今已经干燥。上头褶皱细细地铺开,都是他拧水后留下的痕迹,像她此时脑中不断横跳的那团乱麻。她手仍拎着靴口,却使不上力。整张脸,都已经熟透了。邵梵等她许久才等到她磨蹭下来,她一露面,惹得邵梵闷笑,兀自倒了一杯茶:“谁帮你梳的头发?”赵令悦沉稳柔净的脸上,表情崩的正紧,听见他这话差些破了功,呛到自己的口水,眼下就推来一杯温水。他看了端水盆与巾子下楼的老妈子一眼,心情愉悦。虽然喝水,眼睛仍丢在她身上,咽下去水,喉结上下滚动,“梳得不错。”
赵令悦剜了他几眼。嘴唇蠕动,终归是塞进一只包子。那老妈子大约看她年纪小,笨手笨脚,便忍不住亲自上手,将她厚重头发分成两股编折在两边,各用一根红色穗带固定住了。像是双垂髻,这红还近似她身上颜色,配着宽松大摆的武袍,倒有点前唐仕女的英秀之美。她咕噜喝了一整杯水,重重跺在桌面。他目光也一落,落在她仍缠纱布的手上。赵令悦不会自己扎发,便只好如此。但她有话不得不说,上马之后,她拉住缰绳,挺直了脊背,才鼓起劲儿,脱口了那句话:“请邵郎将以后,别随意碰我的东西。”“什么东西?”“”赵令悦撇过眼去,只将目光落在空处,良久,低声道了一句,“贴身衣物。”邵梵清了清嗓子,平声,“你不必臊。”赵令悦嘴硬:“我没有臊。”“成了,你的手现下也碰不得水。”他对帮她洗掉沾有葵水的裤子态度坦荡,似乎只是一件因她手受伤不方便,就顺便代劳的寻常小事。这份坦荡,让想要骂他无耻下流的赵令悦无处下手。很多时候,他除了呼风唤雨,真的是一个别具一格到过分的人物。邵梵一夹马腹。出神的赵令悦也忙跟上。两匹马一起动起来,朝营地的地方奔去。迎着春风,邵梵看她几眼,胯下耸动。他气息沉稳,一本正经地对她解释:“此地离常州还有两日路,你身上这件都是军中小厮舍不得穿的新衣,匀给你,他当时有万般不舍,要你之后发了工薪,记得抵还他钱。你现在还没有挣到过一缗钱,却已经先欠了别人的账,再将穿出来的这件也扔了,余下几日,便再没有像样的衣服能换洗”赵令悦两道弯弯的小山眉拢起。当了十七年的大辉郡主,她之前从未思考过银钱的事项,此时突然发现,她从头到脚,真的都没有钱。从京到常州,众数兵马需要整顿,又颁布征兵令征入三千新军。等邵梵带着近三万的人马,经水路乘船到达鲸州时,人间已是四月末的光景。鲸州所临之海,名唤汕海。邵梵人如修罗,声名在外一贯都令人胆寒,谁也不敢怠慢。遂这日比邵梵先到一步的经略安抚使姚庭,带着手底下的副将于丛生,还有鲸州一众州府官员,于汕海海口等候亲迎。甫一下船,军队滔滔不绝地鱼贯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