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祥:“我不是说你说过,是说你给我们的感觉。我们结婚的时候回乡下,我奶奶问过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你没有说话。我怕触动你伤心的往事,把话题岔开了。后来我再三嘱咐我的家里人,要他们谁都不问你的家庭往事。”
曾善美:“你的记忆力很好嘛。给我一杯茶好吗?”
金祥从沙发上起身,给曾善美沏了一杯茶。他被这战斗之间出现的平静气氛弄得更加紧张。他相信曾善美不会仅仅是想说这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话。他开始下意识地一个一个地卸下他的指与掌相连的关节,掰得咕咕作响。
曾善美:“其实我有一个弟弟。我七岁那年他两岁。他长得非常漂亮,虎头虎脑的。在我父母死后那段混乱的日子里,没有人顾得上他,一不小心,他也死了。我可爱的弟弟,在一个早晨,死在我的怀里。”
金祥:“他怎么了?”
曾善美:“那不重要。你不会真的感兴趣。重要的是我的弟弟夭折了这个结果。在我看来,这个结果是我父母死亡的直接后果。这就等于说,那一次,凶手不仅害死了我的父母,还害死了我可爱的弟弟。我的亲人全死了。”
金祥:“这的确是非常不幸的事情。”
曾善美:“你真的对我有个弟弟而没有告诉过你不感到吃惊吗?”
金祥:“吃惊。但是我不想追问你什么,你在这方面过于敏感,你受过太重的刺激。我希望你能够忘掉过去。”
曾善美:“其实我就是一直在这么做:忘掉过去。是你带我去参加那个聚会的。”
金祥:“是谁?到底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曾善美:“瞧,我们又把话题绕回去了。我不愿意绕回去。我们接着谈我从前对你省略掉的我的经历好吗?”
金祥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曾善美的表情和她的话语后面的意义。按道理,他觉得自己对那个素昧平生的小男孩的不幸应该在感情上有所表示,比如拥抱一下曾善美,替她擦去泪花,可是曾善美没有泪花,她的眼睛在燃烧。幽蓝的火苗隐约可见。金祥想:那就去他妈的吧。
金祥只好反复使用廉价的语言:“这的确是太不幸了。”
曾善美:“不幸的事情还在后面,在我的身上。他们一死百了。我一个人活着,我只有七岁,是一个胆小的无法独立生活的小姑娘。你想知道我后来的遭遇吗?”
金祥:“后来不是你姨把你带回了武汉市吗?你一直说你在武汉生活得不错,可能你姨对你并不好。你这个人不愿意说别人的坏话,一直打肿了脸充胖子。其实我早就有这种猜想。”
曾善美:“金祥,你这个人真的是自以为很聪明。我想这也许就是你最大的不幸。”
金祥:“我在褒奖你。我根本无须在你们家的破事上体现我的聪明。这段时间你整个地就不对劲。你变得太厉害了,好像不大知道好歹了。”
曾善美:“你这么说话就对了。我们已经撕破了脸,剑拔弩张了,所以你不要来那些假惺惺的东西,那只能叫我恶心。”
金祥停止了掰关节。实质性的东西来了。他抽烟。眯着眼睛。对那些阴暗的植物吐烟雾。
曾善美:“我的姨对我很好。正因为她对我像亲生母亲一样,我才没有勇气彻底地摆脱不幸。我彻底摆脱不幸的代价就会是她家庭的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