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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正色道:“老臣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任之此时,是不是不在那边?”那边是哪边,对在座的两人来说,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正德帝打开军报的动作僵硬住,一点点地看向李东阳,声音轻得近似于无,“卿家还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啊。”
李东阳神色不变,认真说道:“臣只是想知道,这场战争,到底是鞑靼主动进攻,还是……”
“有什么差别吗?”正德帝恢复了正常,一下子抽出放在里面的信件,淡漠地说道。
李东阳沉默许久,叹息着说道:“的确是没什么差别。”他的视线落在桌面的纹路上,正打算在正德帝看完军报后再继续与皇上对话,却发现正德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竟带着一闪而过的恐怖与脆弱。朱厚照猛地从书桌后面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台边,就着那淡淡的暖阳,颤抖着手又把军报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东阳连忙起身走到皇上身边,还没等他开口,他发现正德帝在颤抖。
“皇,上……”
朱厚照第一次在朝臣面前流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宛若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望着手中的军报,仿佛上面承载着他全部的世界。
而现在,世界坍塌了。
李东阳心里一闪而过某个恐怖的猜测,甚至在猜测到的那一瞬间,额间便有汗水滑下。他悄悄地挪动步伐,走到了正德帝的身后侧身望过去,清楚明了地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数日前,游牧人称……汉人被追捕……巴尔斯博罗特带军堵截……成功抓获一行十数人……三日前,得到确切死亡人数……数目一一对应,不知鞑靼意向。”
李东阳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里顿起波澜,猛然与正德帝的视线对上,那刹那他在其中看见了破碎颤抖的星光,逆流倒卷的狂流,暴虐疯狂的绝望……重重压力令他几乎窒息,不得不喘息着倒退几步,撑着书柜才能站直身体。
那薄薄的信纸重得令正德帝几乎拿捏不住,飘忽着落到地上。他视线落到那纸上,漆黑深邃如同夜空的眼眸泛着淡淡的雾气,胸口沉重得无法呼吸。他退后几步靠在窗棂边,左手死死扣住窗框,右手猛然拽住衣襟里犹带体温的玉佩,硬生生把它从脖颈扯下,弯腰颤抖着握住那个小猪崽,绝望地在上面落下轻吻,从喉咙中迸发出无法抑制的痛苦呼唤,“适之,适之,适之……”那重复不间断的两字,在此时成为支撑着他的全部力量,环绕在他身侧,替他挡住那破碎般的现实。
乐潇早在听到李东阳撞到书柜的动静时便闯进来,却在看到正德帝狼狈的模样时怔立在当场,猛然回过神后,第一反应便是扑过去把门给关上,命令任何人都绝对不能进来。然后急急走到正德帝,扑通跪下道:“皇上,”还未说出些什么,乐潇的视线便先落在掉落地面的军报上。
寥寥数行的字迹,令他一下子便足以看完,心中顿起惊涛骇浪,眼眸中泛上一层淡淡的薄雾。他抽了抽鼻子,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皇上,不到亲眼所见,小人不相信焦大人会死。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请皇上保重。”
那重重的敲击令他的额头顿时剧烈疼痛起来,然乐潇却死死地抵住地面,没有任何动静。他能感受到弥漫在屋内无形的压力,令李东阳都被威慑得几乎不能开口,更何况是他。但是乐潇所说的话语,却是他真心实意想说的话,若不能亲眼看到人,他绝不认为焦大人会这么随随便便就死去。
那可是,焦大人啊!
正德帝用尽全力地才令他的视线从手中的玉佩挪开,心口的花儿浴血绽放,越发动人美丽了。然他的神情却与着那朵娇艳欲滴的花儿相反,它开得越美丽,他便愈发面无表情。
他的视线落在跪在地面的乐潇,“王勋何在?”
乐潇立刻说道:“据回报,一刻钟前仍在城墙那处。”
“叫他来见我。”
正德帝道。
乐潇连忙应是,顶着一个大包出去叫人。
李东阳眼见着皇上重新恢复了镇定,心里却越发地提起来,刚才那短暂的爆发完全不能够疏散他所能见到的情绪,然皇上却一下子完全收敛起来。他绝不相信乐潇那简短的劝说能起到什么作用。
要是……
李东阳望着正德帝挺直的背影,又想起那不知生死的焦适之,在夕阳斜照下,面容显得越发的苍老了。
不是好事啊。
……
焦适之站在帐篷外,望着与他一同等待的塔卡,意料之中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惶恐。
这个营帐原本是巴尔斯博罗特的,在孛儿只斤来的时候,他便让出来给父汗居住了。而他自己与随同达延汗来的阿尔苏博罗特和阿尔楚博罗特分别居住在周边的帐篷。
而抓住大明皇帝的谣言,巴尔斯博罗特也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辟谣,更把其他两个兄弟也拉下了水。当时塔卡也在,那个场面着实可观,不过在最后还是被达延汗给镇压了,说了什么不知道,但之后三个人出来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而巴尔斯博罗特的确比不上孛儿只斤的魄力,在得知现在的处境后,他立刻判断出原本信息的虚假,随后下令大军往前移动。士气一而再,再而衰,原本鞑靼军队便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士气高涨,若是此时撤回,对他们来说便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即便将来再度进攻,或许还比不上现在的模样。
即便他原定的计划是再过几年,随着他的计谋铺就后,再实施起来会比较顺利。可惜时不我待,计划赶不上变化……
巴尔斯博罗特在达延汗判断消息为虚假时,整个人脸色大变,“父汗,为何您……”
孛儿只斤看都不看他一眼,端着酒坛子一饮而尽,淡淡地说道:“那些汉人自杀的时候太过果决了,连一丝一毫的余地都不留。如果汉人皇帝真的出关了,就留着他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们怎么敢舍弃皇帝而自杀?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你,还有你的线人真地蠢笨如猪!”
巴尔斯博罗特的脸色青白交加,不过此时帐篷内唯有他们两人,这也是达延汗会如此直接的原因。他用着匕首割下桌案上的羊后腿,冷静地说道:“把通知你的人给我带过来,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
巴尔斯博罗特回过神来,点头应是。退出去的时候,身上满是冷汗,心里低低地对塔卡说道:不是我要害你,是父汗主动提起此事的。
这也是焦适之两人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过在此之前,阿尔苏博罗特与阿尔楚博罗特前来拜访达延汗,他们两人就只能老实在外面守着了。
等到阿尔苏博罗特与阿尔楚博罗特两人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焦适之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塔卡早就不耐烦地动作起来,时不时与焦适之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