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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台涟又摇摇头,叹息道:“或许是我太过多疑,此事暂且不提也罢。姑母,您这趟来,不会急着回去吧?”

荣熙郡主笑了笑:“是,你父亲好容易将我请来了,我怎好随便就走?你放心,我留在安化这些日子,定会好好替你照看这位新妹妹。就郑侧妃那母女两个,不会给她们蹦q的机会。”

她探出葱管似的手指,拨开身旁妆奁上的鎏金锁扣,翻弄起里面光华耀眼的首饰,“唉,本来我就挺喜欢那姑娘的,都是你今日非要闹这么一出,让我都跟着成了人家眼里的恶人了。还不知明日送些什么厚礼,才能挽的回呢!”

见朱台涟望向一侧,神色间隐然落寞,荣熙郡主问:“快二十年了,你心里还记挂着那桩旧事呢吧?也当真是难得,如今这安化王府上下,最为有情有义的人,反倒是面上最冷的一个。”

朱台涟无声一叹,没有应答,合手施礼道:“天色不早,姑母早些歇息吧,侄儿告退了。”

若论何菁见过的人身份高低,除了成亲那日只见过一只脚的正德皇帝之外,安化王无疑就是第二高的了。

只是,或许因为早就将其视作一个过不多久便要因造反掉脑袋的准死人,何菁在被领来面见安化王时,没有一丁点参见高位人物的恐慌感,与那天得知曾拜皇帝时的心情全然不同。

这日早上,朱台涟亲自来接何菁与邵良宸过去参见安化王,路上涟二哥冷淡依旧,只简单说了两句父亲的近况,之后便沉默无言。

何菁能体会得出,二哥是因为邵良宸在场才不愿开口,换言之,他对她这个妹妹还算亲近,对妹夫仍很疏远。

何菁他们早在来前便已从卷宗上获知了安化王府各位主子的大体脾性喜好,安化王似乎是个很清雅的人,平素喜爱读书,更爱临帖,为此他索性叫人打通扇,将书房与卧房合二为一,床榻之外就是满满两墙的书架,上面书卷堆得满满当当。

另外占据房间一大片空间的就是一张特制的宽大书案,比之寻常两张八仙桌拼起来还要大上一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光是各色砚台就像砖块一般磊了两叠,碗口粗的根雕笔筒里笔立如林,案边防着一个青花瓷的高脚坛子,里面满满插着许多古旧的卷轴。

别的贵族卧房都会燃着檀香,这间屋一进来反是墨香扑鼻。

进了主屋次间的门,先是一眼见到荣熙郡主坐在下首。一见他们进来,荣熙郡主便亲亲热热地拉过何菁的手臂,笑道:“昨日叫你们受惊了,都怪你这二哥疑神疑鬼,任我再如何解说也不肯罢休,我已替你们好好骂过他了,你若不解气,我这便叫人替你打他一顿板子,权当谢罪。”

何菁自己对辨别他人态度真伪没多点特长,邵良宸却有此长处。昨日听他的意思,荣熙郡主应当是真对他们没什么恶意,只是拗不过朱台涟,才默许他对他们盘问。何菁对这位姑母的印象也还不错,当下福礼道:“见过姑母,姑母说笑了,都是我们藏头露尾才引了二哥怀疑,不怪他。”

荣熙郡主道:“这是你懂事大度,但也不可轻饶了他,横竖是他欠了你们一份人情。”

坐在正座上的安化王已等不及,站起身迎上两步,何菁一抬眼,见到他望着自己细细打量,慈爱殷切之意溢于言表,她不觉有些心虚——正如二哥一样,这又是一个将她视作血亲的人,可她却找不到一点将其看做父亲的心意。

这感觉,就好像受了人家一份厚礼,却没东西可以回赠。

安化王朱x今年五十二岁,穿着一身挺朴素的暗褐色蜀锦道袍,头上绾着同色方巾,须发略有些花白,五官貌相平平无奇。

何菁与邵良宸并肩站好,向安化王大礼参拜,安化王等不及过场走完,便亲手搀了何菁站起,招呼他们:“快坐,坐,宸儿也坐,自家人间何须多礼?”

“小婿来得唐突,于京师时也不好打探岳丈喜好,若早知您好临帖,便也寻摸些好碑帖来送您了。”邵良宸望着桌上那摞卷轴,大显惋惜。

安化王连说“无妨”,略略问了他些家中营生,还有哪些亲人在世,眼神却一直没怎么离开何菁。荣熙郡主明白其意,待他们大体将套话说了几个来回,便向朱台涟道:“不若你带着宸儿在府中四处走走?”

朱台涟应了,带邵良宸告退离去。

见何菁紧紧盯着他们出门,关切之情不言而喻,荣熙郡主轻拍着她的肩头劝说:“别担心了,今儿连岳丈都拜过了,你二哥决不能再为难妹夫的。”

何菁赶紧垂头作娇羞状,她倒并不担忧临到这会儿朱台涟还会为难邵良宸,只是看方才那意思,二哥对他一定没什么话可说,叫一个不说话的男人陪着逛园子,他得多难受啊?

见荣熙郡主也要走,安化王摆摆手:“你留下吧,都不是外人,将来安置菁菁他们小两口还需你这做姑母的费心呢。”

荣熙郡主归座笑道:“那我便在一旁听着,你们父女二人好好说话便是,我绝不讨嫌插口。”

“咱们家的女孩儿均以‘岚’字为名,日后你的大名便叫‘朱菁岚’好了,我们还都叫你菁菁,省得你听着不惯。”安化王也露出笑意,紧紧望着何菁,“你与你母亲长得可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荣熙郡主道:“所以说呢,秦儿可见是急不得那位白姨娘的相貌了,不然一看见菁菁这模样儿,就再不会疑心她是假冒的。”

“别再提那愣小子,”安化王显然也对朱台涟昨日行径十分不满,“他还当我不知道,看景文回信所述意思,我便猜得到,必是他另有过什么交代,叫景文不敢去依我之言请托官府,才寻找得如此艰难。他总有恁多鬼点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茬口,何菁心里留意着,嘴上连忙又替二哥说好话:“父亲也别太怪二哥了,他纵是行事谨慎过度,也总比大大咧咧的好。”

安化王也不就此多说,又连问了她许多有关母亲白玉簪的旧事,听何菁细细答了,他怅然叹息:“都是我那时年轻气盛,倘若趁着玉簪离开安化之前便将她接回,就不至于叫你们母女受这些苦。她之后得了疯病,定然也是终日忧心苦闷所致。”说着竟淌下两行泪来。

何菁耸然动容,忙劝道:“父亲千万不要负疚,我听母亲说过,她家传便有这样的病根,绝非您的过失。”

跟前没留下人伺候,荣熙郡主又是递帕子又是跟着劝:“……大好的日子,别叫闺女跟着你伤怀了。”

何菁不无怅然,照理说此时她该陪着掉点眼泪才对,可惜她就是哭不出来。相信如果换了邵良宸,这会儿一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收发自如,自己真该向他好好学学。

在她印象里,那位母亲大人的性格在真疯之前也很不正常,时不时就对着她或外人莫名其妙发脾气,等后来真疯了更是给她与老爹何荣添了无数麻烦,所谓的疯病倒像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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