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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走向月氏王,目光灼灼尖锐,喜怒无辨,言语微讽:“父王,我想你待在这里也没多大意思,阏氏听不懂你说话,你也听不懂她说话。父王,我恭送您回宫吧。”
说着,他握住了月氏王粗壮的手腕,稍加用劲,脸上嬉笑如常,眉心却已狠厉……
“蓝天,你——”月氏王生涩道,紧紧绷住了脸孔,额头上的条条皱痕隐然抽动,黧黑的脸色瞬间暴胀,手上拼尽了力气,仍然敌不过儿子的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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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杨娃娃听闻,月氏王与大臣提起册封王妃之事,意料之中的,群臣反对,扬言一个匈奴女子不可册封为月氏王妃,只能封以“夫人”之号。任是群臣极力反对,月氏王仍然一意孤行,下令道:如有进言反对者,削官下狱,严惩不贷。
一个大臣冒死谏言,言辞激烈,怒叱月氏王昏庸无道,为了美色不顾月氏大国威仪,枉顾群臣一片忠心……大臣竟然以死劝谏,当场撞破脑额……月氏王震怒,忍无可忍地将他下狱,留待处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宫之中亦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十多年来,王妃之位一直虚悬,各位夫人明争暗斗,死伤无数,如今风口浪尖上的,只剩柔夫人、云夫人等五六位夫人。月氏王看在眼里,却毫不理会,只因他心目中的王妃早已去世多年——悠夫人。
杨娃娃思忖着,月氏王封自己为王妃,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与悠夫人相像?而他如此举动,无疑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最顶端,可以预见,暴风骤雨顷刻间就会席卷而来……
果不其然,午后,云夫人不顾瘟疫之症来到飞雪苑。杨娃娃慌慌张张地“打扮”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让她进来。
“秋霜,帮帮我,帮我说给阏氏听。”云夫人抓住秋霜的手,脸色悲苦,接着跑到杨娃娃跟前,抓住她的手臂,哀求道,“阏氏,求求你,求你跟大王说说,放了我父亲,好不好?”
秋霜逐字逐句说了一遍。
此时的云夫人,再不是那个高傲而又妖娆的云夫人,而只是一个惊怕、悲伤的女子,为了父亲,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姿态,苦苦哀求着“敌人”。
杨娃娃闹不清楚是何情况,不解地问道:“你父亲怎么了?你父亲是谁?”
秋霜开解道:“云夫人,您慢慢说,阏氏不了解的呀!”
云夫人略略定神,脸上却仍是惶急,苦涩道:“今儿早上,大王提出要封你为王妃,我父亲劝阻大王,以死劝谏,大王一怒之下,把我父亲关入牢狱。阏氏,我父亲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是为了月氏、为了大王,才冒死劝谏的……”
说到后面,已是哽咽。
如此说来,倒真是自己的关系了,不管他父亲到底是为了月氏还是为了女儿,能以死相谏,确实让人敬佩。杨娃娃轻叹一声,由衷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你想想,我原本是匈奴单于的阏氏,何尝想成为月氏王妃呢?如果我能阻止大王,我怎会不阻止呢?”
“可是,你该知道,大王对你是最特别的,只要你说什么,大王一定会同意的。”云夫人抓住杨娃娃的手,楚楚地看着她,那个午夜的魅惑与妖娆全数消失不见,一双水色晃动的深眸中只有焦急与凄苦。
“可是……我……我根本……”杨娃娃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拒绝,或是答应,是一个相当困难的抉择。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云夫人。
云夫人一把甩开杨娃娃的手,浅黄色纹绣绢面锦裙的裙摆一阵抖动,扬起一股阴悚的冷风:“你就是不愿意帮我,你就是要我父亲死,是不是?你这歹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
秋霜惊诧道:“云夫人,不是这样的,阏氏不是这个意思……”
“住口,连你也欺负我。”云夫人声色俱厉地瞪着秋霜,转向杨娃娃,怒目而视,眸中含着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倾溢而出,弥漫了整个脸庞,“我告诉你,如果我父亲有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云夫人的一片赤子之心,杨娃娃并不是不感动的。如果她向月氏王求情,他真会有所宽容吗?如果做不到呢?于公于私,怕是不能不答应了。她稍作沉吟,悠慢道:“夫人,你想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阏氏真的愿意帮我?”云夫人惊呼道,愤怒的脸色瞬时转变成兴奋与喜悦,“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云夫人,我会尽量帮你,不过……”杨娃娃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她的胃口,方才继续道,“假如日后我请夫人帮忙,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推三阻四,或者根本就不睬我。”
云夫人略一怔忪,随即抹掉脸上的泪水,端正了哀伤的脸色,恳切道:“只要阏氏让大王放了我父亲,日后阏氏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好,云夫人果然爽快!不过,大王会不会听我的片言只语,我无法保证,请云夫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云夫人凄涩一笑,眸中光华流转,熠熠闪光:“关于这点,阏氏无需担心。跟阏氏这么说吧,自从阏氏住到飞雪苑,大王每日每夜都想着来看阏氏呢,只不过我们几个姐妹轮流陪着大王,不让大王过来。即使阏氏染上瘟疫,大王也忍不住想来呢,幸而医官严厉地阻拦着,不然,阏氏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是大王的女人呢?”
杨娃娃沉默不语,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的。千里迢迢从月氏掳掠过来,却搁在飞雪苑不甚关心。不过,幸而有这群夫人们挡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阏氏还不知道呢,大王一定是把阏氏当作许多年前的悠夫人了。据说,大王要封悠夫人为王妃,群臣也是极力反对;悠夫人是罪臣之女,已有意中人,被大王锁在飞雪苑,重兵把守,防她逃出王宫。后来,悠夫人怀有大王的子嗣,难产而死。大王痛不欲生,自此,大王的眼中,所有的女人都只是一个悠夫人的一个影子。”
杨娃娃惊讶地愣住了,难产而死?这么说,最终悠夫人仍是没有逃过月氏王的“魔爪”,并不是月氏王自己所说的那样?到底哪个是真实的情况?
然而,真实与否,与她何干?追问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何意义呢?
云夫人的唇角艰难地撑开一缕紧涩的微笑:“大王见到了阏氏,认为是上苍对他的恩赐,又把悠夫人送回他身边了。因此,大王才坚持着封阏氏为王妃。即使大王把阏氏当作是悠夫人的转世,然而无论阏氏说什么,大王一定会照办的。”
云夫人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或许是要她明白,她,只不过是悠夫人的替代品,大王是否真心待她,那还指不定呢!
这个道理,杨娃娃如何不懂?无论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可从侧面了解月氏王的点滴情况。
杨娃娃眸光暗转,脸上微含笑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夫人的事,我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