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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搂着孩子,很愧疚地垂下眼睑。她想也不想就来投靠周君,却没想过对方究竟愿不愿意。周君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个分明,忙宽慰道:“别想太多,你和施先生当时这么帮我。如果没有你们,哪有我现在。只是家里太小,你和孩子风尘仆仆,定要睡个好觉。现在酒店将就几天,等我和房东将旁边的屋子谈下,你再搬来也不迟。”
周君体贴地没有问她为何而来,施先生又为何不在。他将自己的难处摊开来讲,辛婉君会体谅他。果不其然,辛小姐放松了许多,只是在周君提到施先生的时候,面色有些僵硬,其他倒也还好。她抱着孩子不方便吃饭,只好先让周君抱着。
他之前也抱过孩子,是他的小侄女。也不知道他侄女现在如何,是不是会走会说话了。周君抱着小孩,心里有些怀念。他看着怀里孩子稀疏眉眼,笑道:“还不知是姑娘还是公子呢。”辛婉君显然饿坏了,吃饭的动作稍显急促。
听到周君的问话,她眉眼柔软道:“是男孩。”等辛婉君吃过饭后,周君同雍晋说了一声。雍晋拿着咖啡杯,坐在椅子里看一本书。见周君要去送人,眼也不抬,淡然地嗯了一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周君帮辛婉君提着行李,走到楼下。因为雍晋腿的缘故,出行不便。周君刚到香港就买了辆车,方便出游。他讲行李塞到后座,替辛婉君打开副驾座的门。他的绅士举止引来辛婉君轻声一笑:“你还是没变。”
在车上,辛婉君好像终于放松下来,也许是从周君身上找到了熟悉的影子,也就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她这次来找周君,是逃出来的。一个逃字让周君心头一紧,只因为他现在和施先生那边合作紧密,倒也是他有求于人,还有层互惠互利的关系罢了。
如果辛婉君是逃出来的,他到底帮还是不帮。这种紧要时候,得罪了施先生,终是不太好。而辛婉君将自己的一番经历尽数说出,让周君更是心存不忍。原来辛婉君电影还未拍完,就被施先生率先叫停。本来就是施先生投资的电影,半路腰斩,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辛婉君被安置在施先生名下的一处房产中,请来几位阿妈,好生将她照顾着,亦或着看管。施先生早知她怀孕,而他的态度也是,要将孩子生下来。辛婉君知道对方没有不要孩子的意思,也就不再紧张,放松下来。
谁知道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施先生的正妻找上门来。其实她一直猜测到施先生是有妻子的,毕竟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从未摘下来过。很多时候辛婉君只是不愿多想,想了又如何。让她将孩子流掉吗,她舍不得。
但她也不想当施先生的二姨太又或者三姨太,她的性格根本不合适。谁知道施先生也没有要她当姨太的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本来还摸不清施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正妻出现在家中,和她谈了一场,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原来她连养在外面的玩意儿都算不上,只是撞了大运,有了孩子。施先生为什么要保住这个孩子,是因为正妻的身子不好,不宜有孕。所以养了她,为了生下来,过继到正妻名下罢了。
都说为母则刚,辛婉君对腹中孩子的重视比任何人都要多,这个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不是施先生,更不是施先生的妻子的。
如果非要将孩子送出去给正妻,她情愿舍弃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家中的大哥和双亲曾托施先生照顾,她当明星后收入更高,还是能供他们抽上几年大烟。从前她不能够舍弃他们,如今她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离开前辛婉君回了趟家,那里的日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有佣人有洋灯,照得明堂堂的。她的父母穿着簇新的衣裳,躺在中堂,点大烟的油灯被熏得黝黑,如同她双亲的脸,黑瘦干瘪,仿若两具裹着华贵衣裳的干尸。
她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股恶心,反胃的干呕涌上胸腔,半天才勉强忍了下去。
她拉住了一位佣人,问大哥在哪。那人说她大哥最近迷上的春香楼的胭脂姑娘,早就已经搬去春香楼住着了。
辛婉君从衣服里取出一方手帕,犹豫了一阵,还是回到了父母的房间。房里的气昧并不好闻,手帕里卷着一大笔现金和几样首饰,她没法给得更多,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要出来,她和孩子都得活。
母亲支撑起身子,收下了钱,握住了她的手,迷糊的眼睛总算将眼前人认出,她说:“囡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下人怎么都不说一声啊。囡囡吃过了没有,都瘦了。”
母亲将那叠现钱细细地数过,又锁入了中堂下的大箱子里,钥匙收入小荷包掖入裤腰,再将裙子层层放下,护得牢牢的。
辛婉君沉默地看着她的系列举动,终究还是垂泪了,她声音沙哑颤抖地交代她要离开一段时间。哽咽许久,最终还是留下一句,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露出个奇怪的笑来,浑浊的眼珠子突地绽放出精光来,她说:“施先生是好人,你好好把握,多关心关心施先生,这男人啊,你伺候好他了,还怕他离得了你,我最近得了一个方子,专门能养女人的身子的……”
辛婉君猛地将手抽了出来,起身匆匆离开。她是先生了孩子,再找的机会离开。等那边给施先生报信她生了儿子后,她通过朋友,躲去了一家小院。更是连月子都没坐够,就匆匆提着行李箱坐上前往香港的轮船。
最近局势很不稳定,到处都在打仗,四周都是奔逃躲避一座城又一座城的人。施先生去了德国,她只能趁这个机会离开。
到了香港,住进周君安排的酒店,挨上枕头,她总算休息一场。直到酒店房门被敲响,她隔着猫眼仔细看看,这才安心开门。
周君仍是送她来酒店的那身衬衫西裤,很学生气,周君进酒店后四处转了圈,才朝她温声道:“可还住得惯?”
辛婉君垂下眼,走去抱起孩子,直直朝周君跪下。周君大惊,连忙要扶她们母子二人,辛婉君是不管不顾了:“求求你了周先生,千万别给施先生说我在这里。”
周君为难蹙眉,仍是坚持要她起来,不然话也说不下去,他立刻就走,等她能冷静下来再谈。
辛婉君叹气起身,哀愁地把周君望着,周君简直招架不住,只好道:“请不要这样看我,你知道我向来很感谢你,但是施先生也帮过我不少的忙,我与他现在更是有生意上的来往……”
施先生透过他进入了德国的市场,军火生意也是生意,利润可大着呢。他替施先生赚了这样多的钱,想来就是帮了辛婉君,事后也未必会被怎么样对待。
眼见辛婉君神色愈发难受,周君又道:“不过你还请放心,你在这里的事情,我会守口如瓶,只是……”
辛婉君心头吊起,周君又劝:“施夫人的意思未必是施先生的意思,你有同他谈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