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多绝招儿。有明一代,卢家枪被时人誉为“无敌天下三十年”,意即长远不敢多说,三十年内称霸天下。
卢家独子卢君玉,卢家枪的唯一传承人,年近三十,生得白面长身,更兼家境大富,是沧州地面无数有好女儿家的选佳婿,但没有一个女子能让卢君玉心动。卢君玉日日沉溺于枪术中。
就像好马配好鞍,卢君玉喜欢在他惯用的那杆丈二亮银枪上,装饰红若火焰的马鬃枪缨,数年一换。那种“白刃耀日月,红缨动秋风”的画面,极是撼人心魄暴增美感。枪缨绝不是仅仅做观赏用的,当枪头刺进敌人体内时,血液会爆喷,此时的枪缨则瞬间像一个盘子一样张开,挡住激射过来的敌血。因为血液一旦顺枪杆流下,会使枪杆滑手,不利于继续杀敌。为了更好地挡血,枪头上加装的缨子,一般比较稠密,长一尺半。做枪缨的材质,绒绳或兽毛都可以,马尾、牛尾和马鬃属上材,其中又以马鬃最佳,因其坚韧弹性好,更适宜挡血。因此,枪缨又称“血避”。
卢家居闹市,大门口铺面、摊贩云集。卢君玉很少逛集市,那天出去买枪缨,见自家门口不远处有个伞棚,棚下支起的木板上,只摆着红、白、黑三束枪缨,片片编织得精致结实,并且是货真价实的马鬃。卢君玉逐一抚弄枪缨,越看越爱,连呼:“卖家,有多少这样的枪缨?我全要。”
“仅有三束。”一个女子从旁边转过来,无所顾忌地盯视着卢君玉回答。
“你出摊只有三束枪缨可卖?”由于奇怪,卢君玉多看了女子两眼。那女子二十岁出头,虽然细手麻脚纤纤柔腰,好看的瓜子脸上却飞眉吊梢目如点漆,一股英气任凭怎么收敛,都有毫光侧露。卢君玉第一次为一个女子无来由地怦然心跳,一张白脸瞬时漫上血晕:“就算三束全卖出去,你一天又能挣多少钱?”
女子笑说:“货卖有缘人,不为挣钱。”
卢君玉:“我全要,价钱随你。”
女子:“你卢家那杆亮银枪,至你历经三代,差不多‘无敌天下三十年了,这样一杆至尊枪王,一般枪缨不能助它扬威。你给我半月时间,我要给你编织出天下唯此一束的枪缨。”
卢君玉回家后,不以枪缨为重,反倒念念不忘卖枪缨的俊俏女子,便借口看枪缨的编织进程,每天跑去搭讪那女子,但只知道她的小名叫线娘。至于线娘的身世,线娘不说,卢君玉无从知晓。线娘仿佛忘了给卢君玉编织枪缨的事,每天只是在伞棚下挑拣马鬃,一根根细看。卢君玉也不催她,只是同她说些跟枪缨不相干的,话到有意处,线娘往往会撩一眼卢君玉,卢君玉就会脸红,线娘则笑:“你这样缺乏历练,到时怎么力挽狂澜?”这听似风马牛不相干的话,线娘却说得星眸黯然。
树大招风,盛名惹妒。三十年来,江湖上的枪术家,都因卢家枪“无敌天下三十年”愤愤不平,多欲取而代之。梨花枪宛如异兵突起,又似妖术蛊魅,江湖上迅疾传播着梨花枪的厉害和诡谲,说但凡与梨花枪过招儿的,轻伤重死,无一幸免。各派枪术家谈梨花枪而色变。
必然的一天,卢家接到梨花枪的挑战书,约定十月十六日,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比武,生死看枪术。
卢君玉拿着挑战书去找线娘:“明天临强敌,你让我拿什么绑在枪上?”
线娘一声不响,起身拿出一束长足有三尺的枪缨。枪缨如此长已经离谱,根根更是血红欲滴,真不知什么神俊的马会有这样长的鬃毛。
线娘说:“拿枪来,我给你绑枪缨。”
线娘倒拿丈二亮银枪,缨穗包住枪头,扎牢根部,再正回枪杆,撸顺枪缨绑缚出个葫芦形。线娘的枪缨绑得既稠密又漂亮,转动枪杆展开枪缨,枪缨根根劲爽,密接起来宛似一把通体流艳的伞盖,隐隐有凛凛风声。
卢君玉惊喜过望,一把抱住线娘:“我要娶你!”
线娘苦笑:“大难临头了还说这种话,先保住你自己要紧。”
卢家枪对梨花枪,武林百年不遇的巅峰之战。空阔的土地庙前人山人海。梨花枪的持有者是个精壮的黑汉子,那枪看似是无缨的普通长枪,但在原枪缨的部位缚一喷火筒,喷筒内装有铁蒺藜、碎铁屑,随火药喷出后灿如梨花,故名梨花枪。
黑汉子冷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得罪了。”暴然出枪,招儿就用了凶狠的单手式。卢君玉不敢大意,拧枪挡开。两人拿出看家本领,只求决,一时难分高下。黑汉子的枪头突然喷出雪亮的火药,随枪狂舞出满场梨花,那些铁蒺藜、碎铁屑皆被见血封喉的剧毒浸喂过,黑汉子必要置卢君玉于死地!
卢君玉长枪上的枪缨,随枪收放拧拿皆如伞盖怒张,厮杀场中满耳都是枪缨的凛凛急转声,尽数把毒梨花迸溅于两米之外。眼看毒梨花喷完,卢君玉奋起余勇,一枪磕飞黑汉子手中已经寂灭的梨花枪。
场外众人早已看得惊心动魄,这时回过神来,猛呼卢家枪天下第一。卢君玉得意地转动枪杆以示谢意时,枪缨竟然没有如伞盖张开,反而像灰烬般烟撒一地。
卢君玉跑去找线娘,要报告大胜梨花枪的喜讯,却只看见平时摆枪缨的木板上,放着线娘留下的纸条:“不必找我,我是你卢家赖以成名的那杆亮银枪上的旧枪缨,见弃已久,今被最后一用,虽粉身碎骨,终究保住了卢家枪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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