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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项见主心切,也就做罢了,跟着林清茶向前走去。
方小染的眼泪淌过方晓朗的手背,压抑在他手心里的痛哭几乎要将她窒息。他放开她的嘴巴,却仍不准她跑开,只是疼惜万分地将她揽在怀中。她揪扯着他的衣襟,低声呜咽道:“你放开我啊,我要去杀了那个人,我要去杀了他。”
“我替你杀。”
他忽然低低地冒出一句。
她吃了一惊,混乱的心神略略清醒。他刚刚拉着她藏到暗处、阻止她出声、拦住她不让她跳出去的行为,不像是一个失智的人的行为啊!还有说出的这句话,森寒的语调,让人凛然生畏。
他难道……
她抬头去看他的脸,无奈眸上蒙了一层泪水,看不清楚,只感觉他脸上似有重重的阴云凝结。她急急地用袖子擦去泪水再看,他已经又是一付纯良和霸道矛盾融合、刀枪不入的德行,严肃地盯着她,道:“糖儿要杀谁,我替你杀。糖儿不要自己去,免得被别人吃了。”
——这样的话风才是失智后的他应有的风格。可她仍是愣愣地,诧异自己是否看到了什么。他眼里笼了一层雾气一般,迷蒙又慵懒,鼻尖溺溺地往她的颈间拱了一下,把脸藏了起来。
闷了半晌,忽然像抱小孩儿一样,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转过身,拿脊背抵着墙壁慢慢滑坐,将她搁在腿上,窝成小小的、乖巧的一团,宠爱地笼在怀中。她也没有拒绝,顺从地任他抱着,脑袋倚着他的胸口,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眼睛睁睁闭闭,似是半睡半醒,实际上只是迷失在万般思绪中,眼前如遮了雾气一般而已。
慢慢抬起眼向上看去,正对上他静静俯视着她的灰眸。无声的语言忽然间就在这对视间流淌。
她:怎么办,我看出来了呢。
他:怎么办,装不下去了呢。
两个人都忍不住微笑,眼里却都浮出泪水。
她原本就抱了疑心:那“洗魂散”是他的药,他本身又是神医白判,怎么可能那样大意,被自己的药毒翻?但他实在是装得太像,以至于她始终没能确定。但在今日遇到封项时,他的反应终是露出了破绽。他是假装的,一开始是为了麻痹袭陌,后来,是为了哄骗她——哄骗她留在他身边。因为她说过,只有这样的痴傻的他,她才可以面对。
方才想明白的时候,她没有立刻揭穿他,而是假装不知道,又在他的怀中,多赖了这片刻。他也知道她看出来了,却也是在假装不知道。多装一刻,就能这样毫无芥蒂地相拥一刻。
一直假装,假装,直到再也装不下去。
她的微笑过渡成深深悲哀。戏演到无法再演,词唱到无词可唱,灯光暗下,面目模糊,神情疏离。慢慢起身,离开他的怀抱。他眼中闪过恐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染儿……”
她不敢抬头,扭着脸忍泪道:“你不用说了,我们二人之间隔的冤孽,这辈子也越不过的……皇上。”
旁边传来异样的声响。两人转眼看去,只见林清茶站在不远处,手扶着墙,面色发白,一对满是惧意的眸子看着方晓朗,腿微微发颤。——他根本没有中毒,他是假装的。他随时能够取了袭陌的性命!
三人默然相对的时候,暗影中忽然闪出一名天隐教徒打扮的人,手中寒光一闪,兵刃横在了林清茶的咽喉,低声威胁道:“不许声张!”
方晓朗冲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放了她。他立刻收了兵刃,站立到一边。林清茶见此情形,不由得冷汗涔涔。原来早已有皇家侍卫混入教中!
方晓朗对那侍卫道:“封项来了……也拖不下去了。行动吧。”
林清茶听到这话,脑袋轰地一声,腿一软跪下了,仰脸看着他,苍白着脸,含泪的眼中满是哀求,她明知道方晓朗这次不会再放过袭陌,方晓朗给了袭陌机会,袭陌偏偏不要。虽然绝望透顶,却还是垂死挣扎般地想要哀求。半张的唇微微翕动,咽喉因为极度的恐惧干涸了,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方晓朗低眼凉凉地俯视着她,良久,对侍卫吩咐道:“控制袭陌,先不要伤他性命。”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四处传来打斗喧闹之声,然而不过是片刻之后,这一场战斗便以皇家侍卫大获全胜而告终。
实际上方晓朗离宫行走民间时,袭羽便派出十数名侍卫随身保护。方晓朗原本不愿带人,又拗不过袭羽,只能任他们跟着。嫌他们在身边晃着眼烦,就将他们撵得远远的。他踏入天隐教中时,就叫那帮子侍卫候在山下。进到教中后,发现教中人端上招待的茶水中放了洗魂散。这东西可是他的作品,虽然气味轻微,还是让他嗅了出来。
不过这种药他极少赠出,怎么会流入江湖?前后一想,就断定下药者是袭陌。不由地十分好奇——以他的判断,林清茶应该更愿意袭陌失去记忆啊,为什么这洗魂散没给袭陌喂进去,反倒是留了下来,又回赠主人?是看错了林清茶吗?怀着一探究竟的想法,他略施手法,假意饮下,然后装疯卖傻。下药之人也由暗处现身——正是袭陌,虽然失明,仍然野心不死!也看到了林清茶屡次劝止,而袭陌却根本听不进去。
那时候方晓朗最该做的或许是手起掌落取了他的性命,以绝后患。可是因为之前到那位神机妙算的“鱼夫人”面前占卜方小染的下落,她指点着他到这边来寻。从鱼夫人的算命铺子出来后,他长久以来恹恹欲死的心境猛然间膨胀,充满了希望。难道方小染会在教中,或是与天隐教有什么瓜葛?然而观察一阵之后,他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于是决定将计就计装着傻,等等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