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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臻坐得很随意,身体舒展,盘腿,赤脚,脚趾藏在毯子上长长的绒毛里,并不觉得冷。这模样若被礼官看见难免腹诽,而容轩却像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一样,坐得挺拔端正,眼睛微微下垂,恭敬地避开陈王的目光。
精致的餐饭小食在面前的矮桌上一一排开,除了几样例菜,还有陈王平素偏爱的几样和一些时令的玩意儿。沈凤臣送的药粥和点心也在里面。
“容轩,你喜欢吃什么?”瑞臻偏过头笑问。
“臣……”刚想说些拒绝的话,才出口一个字,就看见他的眼神中涌起的失望,容轩不由自主的停下,改口道:“都可以。”
瑞臻立刻笑得眉眼都弯了,说:“那朕来帮你选。”
他伸手拿起放在一旁银筷,然后站起身,另一只轻轻牵住右侧宽大的袖子,以免它沾染上食物的汁液。随着他的动作,衣角轻轻擦过容轩放在膝头的手背,让他不禁收紧了指尖,将背挺得更直。
瑞臻似浑然不觉,轻巧地夹起一块乳黄色的点心,放在容轩面前的小碟子里,动作优雅轻盈的如同一只幼鹿。
他抬起脸看容轩,说:“乳酪酥,前几日御膳坊新做的。”
容轩点点头。平日虽不喜这些小食,但被那双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便不忍拒绝。好在那点心吃起来并不是很甜,只有浓浓的乳香味,入口即化,味道倒是不坏。
另一边,瑞臻见他舒展了眉头,也变得十分高兴,张罗着要去盛玉蓉粥。
容轩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追随着少年君王的身影,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感觉。
十六岁,正是舒展的年纪,因而出落的纤瘦匀称。
这是他养大的少年,这般出色。容轩随着陈王移动的目光里面满是欣赏,这份欣赏埋藏在一层层的忠诚敬畏后,从来没有人发觉,连陈王也不曾。因为当他面向容轩的时候,容轩的目光早已垂下,看上去只是个忠心耿耿,甚至有些古板的侍卫而已。
瑞臻身上的衣料是雪锦,素得有些冷清。不知为何他总选择这样素净的颜色,也许是对故国的追思。但在容轩看来,是有些刻意了。
他想起方才沈凤臣说的话,越发觉得有些看不透。行事如此张扬,并不是像是陈王会做的事。虽不能确定面前的少年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但瑞臻做事并不避他,日子长了他也能猜出几分。
不过,无论他要做的是什么,容轩知道自己都将站在他身前。
陈王并没有察觉容轩的思绪,兴致勃勃地在他面前布满了点心小菜,容轩始终十分配合。这餐吃得十分融洽,等陈王放下筷子,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福禄带着小太监撤了碗碟,然后退下,房间中便只剩陈王和容轩两个。
容轩知道,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了。
第四章琴箫
四琴箫
陈王瑞臻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走到房间角落,解开地道的铜盖,加了好些炭进去。没多久,房间的温度就升高不少。然后他拍拍手,坐回房间东侧的靠椅上,指了指身侧的凳子说:“坐吧。”
容轩依言坐下,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房间里太热了,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就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但他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动也不动。
“容轩……”陈王终于开口。
“臣在。”容轩微微垂下头,静候他吩咐。
“母后前一阵子来信了。”陈王平静地说了一句。
太后……也就是现在的陈妃,偶尔会写信给陈王。邺国的都城距此地不算近,等信送到往往是一个多月后。因为邺国的官员会层层校检,信里只能说些思念话。拿到信之后,陈王就细细看过,然后照着字迹誊抄一边收起来,再把原信放在火盆里烧掉。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避容轩的面,只让他远远候着。信中具体写些什么,容轩并不知晓,但他能猜到陈王得到的许多消息,一定和这些来自邺国都城的信分不开。
果然,陈王接着说下去:“这半年间,邺国又灭了周……这么算来,四方小国,已经有七成是邺的天下了。剩下的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容轩略一沉思,直接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陈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现下邺国连年征战,国库必然紧张,加上士兵们已经疲惫,正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等下去……等他一统天下,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陈王并不是在询问容轩,他只是在陈述。容轩并不知道陈王在谋划些什么,但他猜到,有些事要发生了。
但容轩仍然十分担心。的确,陈王的喜怒无常三分真实七分夸张,为的就是给宫里某些人看。他虽没有明说,但是私下里行事却大相径庭,就如此刻一样。只不过,连几乎足不出户的沈凤臣都能窥得一二,那邺王……恐怕早已经一清二楚了。能瞒过多少人呢?
陈王见他神色犹豫,不由冷哼一声:“这宫里的脏东西,早晚有一天朕要清除个干净。”
“皇上,只怕现下还动不得。邺王……”容轩苦笑
“别提他!”陈王低喝。
容轩沉默一下,还是接着说:“皇上,那人并非轻易能解决的。”
“朕别无选择。”陈王说:“大仇不报,日后拿什么见列祖列宗!还有母后,大臣和朕的子民们……就算死,也不能这样下去。”
容轩正要说什么,陈王一挥手制止了,他这才发觉到门外有十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