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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泽远是个重情意的人,既然媳妇死了,这些事都宁可让它烂在肚子里,也绝不吭声。但是,开门七件事,样样都离不开钱。他人虽不在家中,但家中的孩子要养,按月总得付钱回去。
为了面子。他不好意思让家里人知道媳妇的不是,也担心若是让爹娘知道媳妇把分给自家的祖产都给败光了会生气伤身,便把孩子寄养在老丈人家。
可老丈人既然教出那样一个媳妇。脾气秉性又能差到哪里去?心都没有坏心,却同样的不会当家过日子,否则家境也不至于败落了。
不管樊泽俸禄如何,他们总想着几个外孙既然娘都没了,爹又不在身边,那更得可着劲儿的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玩最好的,万一有点小病小痛,更是要用最好的药材来治。小小年纪。人参燕窝都是家常便饭,这样一来,让樊泽远如何承受得住?
将领的俸禄虽然不低,但除了归还旧债,他还得想法应付家里的各种开销。成日里拆东墙补西墙,虽然自己过得极是拮据。但仍是捉襟见肘。
有时同僚难免应酬请客,只好当了这个换那个,把个窟窿越补越大。象上回钱灵犀碰到他去赎当家传玉佩,就是当了冬衣才换回来的。这次来找钱文仲,也是他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
他家的幼子因为一生下来,母亲就不在,身体孱弱,总是爱病,这回刚刚收到信,孩子又病得厉害,老丈人倒挺负责,特意寻了个好大夫来治,就是药钱特别贵,起码得大几十两的银子。再加上有几笔债得把利息归还,还有杂七杂八一些事情,再不是当几件衣裳能解决的事情。
樊泽远只得厚颜找到钱文仲借钱,钱文仲早想跟他好生谈一谈了,一问之下,才知原由,很是同情,不过他也觉得老这样举债度日实在不是个法子,便主动提出,一次性多借些钱,让樊泽远先去把一些要算利息的旧债给清了,然后留下孩子的医药费,剩余些钱就置两亩田地,收些租子,起码能缓解一下日常的开销。
至于他们之间,不拘三年五载,只要樊泽远能把本钱还给自己就行。樊泽远真没想到,他不过是出于尊老敬贤,才对钱文仲关照一二,却没想到,人家这么肯帮助自己,心中很是感动。
他也实在是被那些债务拖怕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拿了这笔钱去救急,但他做事公道,也写好欠条,约定若是五年内无法归还,便将自己老家的宅子抵给钱文仲。
石氏本来有些担心这笔钱恐怕是肉包子打了狗,可是见人家连自己的房子都押上了,也不再好说什么,顿时就拿了贵重首饰把钱筹到。
“咱们眼下在九原,也没什么大场面要戴那些的。等到年底收了钱,再给你们赎回来就是。”
钱灵犀于此倒是不甚担心,她只觉得那樊家媳妇虽说是个不会当家的,这樊泽远也太糊涂了些。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面子舍不下的?
要是她的话,绝对不会这么纵着老丈人惯着孩子。宁可给父母责骂,也要把孩子送回父母身边去。这样一味的和稀泥,岂是解决问题之道?更何况,要是把孩子惯坏了,那日后养起来才是要命的事呢!
但钱敏君却只觉得樊泽远重情重义,是个好人。遇到这样的际遇,还肯顾念亡妻的名声,就犹为难能可贵了。再想想他上回还借披风解了自己的围,少女的心中不由因为同情,而生出一丝微妙的情愫。
当夏天炎热的风短暂的在九原停留,就由落叶带来第一抹秋凉的气息时,左护军七营在春天里播种下的第一茬苏鲁,也就是莜麦熟了。
因为军里的莜麦播种得晚,眼下已经过了老百姓们八月秋忙,龙口夺粮最紧张的收割季节,却也因此讨了个便宜,农具耕牛特别好借。
钱文仲早早的就跟附近的乡民打好了招呼,对军中的地块也进行了划分,按庄稼的成熟度进行先后收割。
正式收割的这一日,不仅是钱灵犀她们,连边关统帅王越都亲自来主持收割前的祭祀仪式。
因为之前钱家给钱敏君办的及笄礼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所以这项工作的前期筹备还是落到了钱文仲身上,由他全权负责。
这可让钱文仲犯了难,既然是件差使,总不能象当地老农般准备些酒水泼在田间地头就算完事吧?在仔细询问过当地农俗和翻阅典籍资料后,他才拟出一套可行性方案。今日家中妻女全都来了,看他如何行事。
“以我齐明,以我牺羊,以社四方!”不得不说,钱文仲这样一个纯文言的开场白,迅速镇住了在场的不少人。
好多士兵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突然听到他以这样抑扬铿锵的语调念着听不懂的话,顿时肃然起敬,被带入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里了。
钱敏君思忖半晌,悄悄跟钱灵犀咬耳朵,“爹念的这个,是诗经里的吧?”
“姐姐记得没错,正是祭祀里的一段。干爹引用在这里,再合适也不过了。”
钱敏君却有点失望,“还以为是爹作的呢!”
石氏转头瞪了女儿一眼,“这样大的场合,你让你爹拿自己写的东西来念?那才是不自量力呢,快别闲话了。”
钱敏君冲钱灵犀吐吐舌头,不吭声了。
钱灵犀心下好笑,别看石氏年纪大了,可维护起丈夫的光辉形象来,还是跟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
在钱文仲简短的开场白之后,请出王越,在军鼓乐的伴奏下,带领诸位官员,以酒水洒天泼地,祭祀天地田神。然后樊泽远捧上镰刀,由王越亲自下田收割下第一簇最为茁壮的庄稼,用红绳分别系了,让士兵分几路,分别挂到军营旁边的山上,河旁,路口,以及帅府屋顶上。这是本地习俗,要祭祀山神、河神、土地神等各方神灵,一个都不能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