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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蜻蜓一哽,可人家确实句句在理,由不得自己反驳。
夏仲和微微叹息,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也都不可能保持冷静。只是,做事情光凭决心就有用吗?你今儿也已经在草原上喊了大半天了,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想来明天至多再喊半日,就会彻底的哑掉。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找人?难道,就凭咱们俩,赶着这辆小马车,在整个西戎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可是……张蜻蜓忽地觉得自己原本满腹的坚定决心,竟是变得有些不切实际起来。
夏仲和怜惜地望着她瘦削的脸庞,却是必须把道理给她讲清楚,“你总是个人吧?是人能有不吃饭不喝水的么?就算咱们今儿捱过去了,明儿怎么办?后儿怎么办?此处地方还不算太平,有不少的中散兵游勇在晃荡,万一被他们劫杀了,那值得么?”
他瞟了张蜻蜓依旧带着三分倔强的眼角一眼,索性把话说透,“我是男人还无所谓,你又是这么个年轻女子,到时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让人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界,你觉得真的值得么?”
张蜻蜓心中咯噔一下,给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心头的委屈却像是迅速涨潮的海水,瞬间就决了堤,“可是……可我总不能坐在那儿干等着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揪心!”
“我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夏仲和伸手把怀里的干净帕子递了过去,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今天出城的时候,我让你坐进车里,也不知你有没有往外头偷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仰望着天边的黯淡的流云,幽幽地道:“那么多的尸体,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前几日还蹦蹦跳跳的又说又笑,现在全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身子……不管是南康人还是西戎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了,说没就没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夏仲和才能继续讲下去,“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现在……”
他自嘲地一笑,“也顾不得了。你知道吗?其实咱们军里也抓了不少西戎人的俘虏,有不少还受了伤。可是任他们哭喊得再厉害,也是没人去给他们看病的。其实就算是在咱们军里,有些士兵伤得太重,也是没人医的。”
“为什么?”张蜻蜓不觉止了自己的悲伤,诧异地追问。
就见他自责地低下头去,声音虽然压得极低,极是能得听出那一份沉甸甸的无奈和压抑,“药材不够了。突然打这样一场大仗,药材都快用光了,只能紧着好治的人先用,这也是军里的惯例……”
他忽地抬脸,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看着我好像还挺热心的是吧?成天在外头帮忙熬病清理战场,其实我……我是受不了军营的哭嚎声才出来的。他们看见我,都会拉着我的衣角,跟我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吧,别让我这么疼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不知何时曲起的双膝里,可那微微耸动着的肩膀,仍旧透露出一份为医者的不忍心。
他还年轻,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怎么会知道,人世间竟有这样的苦楚?那些不幸失去肢体或是生命的士兵原本都不必承受这份痛苦的,可是缺医少药,对于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来说,能不能活下来,有一大半真是要拜托老天爷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张蜻蜓犹豫了许久,把素手伸出,缓缓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夏仲和却似触电一般,猛地抹一把脸,收敛起情绪,“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咳,这些天看得多了,我才知道,人活着,能没病没痛好生生地活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看着张蜻蜓,清亮的目光里透着一份真诚的暖意,坦然道:“其实潘千户和你相公都没有消息,反而是件好消息。这起码证明他们都没死,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再相逢的一天。若是你现在白白把性命浪费在这里,回过头来再想一想,那划算么?我虽不知你们家情形如何,但冒昧地说一句,你不要嫌难听。就算是你相公遭遇了不幸,你们家里就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你活下去的人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已经是够难受的,你忍心再在上面雪上加霜,让父母兄弟们更加难过吗?”
张蜻蜓深陷下去的乌黑眼窝里头一次浮现出迟疑之色,良久,才一声叹息,“我头一回知道,做大夫的嘴皮子也是这么厉害的。”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好,我答应你,明天就跟你回去。不过我还是要去尽我的心去找人的,只不过回去准备些干粮衣物,再带上几个帮手出来。”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夏仲和微微一笑,也不多劝了,“咱们先找找看,哪里能有水源和生火的地方吧,就是咱们不吃不喝,马儿也受不了了。”
行,这个张蜻蜓在行,虽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并不代表她就遗忘了打小学会的生活技能。
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四下里远眺了一会儿,选择了一处地势低洼,仍有些淡淡绿意的山谷而去,那样的地方,是有可能遇见水源的。
夏仲和家境小康,又在太医院学习多年,这些技能却没有她厉害,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可随她过来,见张蜻蜓找到了一条隐蔽的水源,又熟练地生起了火,甚至知道在路上捡了一个头盔烧起了热水,他不得不赞叹了,“二奶奶,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