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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锁链被拖拉着摩擦过地面,巫郁张开干裂的唇,赤链蛇缠在他的身上,嘴巴被封住,只能妄图绞死他,“你要什么?”
“不急。”
不明物质将巫郁从牢狱中带出去,它从国库里拿回了巫郁的刀,从毒坑里摸出宝姒的骸骨残渣,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造了坟冢,吩咐巫郁抱来火盆和纸钱。
火和日光将它晒得有些化,不住往下流淌,再堆积,它很快变成一坨黑色的说不出什么形状的东西,这模样实在太埋汰,叫它自己也不能忍受。
刚巧此处还有另一个坟包,趁着巫郁沉默烧纸钱,它钻进坟包里依照还没开始腐烂的书生模样复刻了一副全新的外貌。
白皙修长的一双手扒开泥土,书生从旁人的坟包里爬出来,一双纯黑的狐狸眼没有眼白,身上的衣服都是寿衣。
巫郁没有反应,唇上裂开能够尝到血腥味,纸钱燃烧的灰烟直往脸上扑,他睁大眼睛,努力寻找类似鬼魂的踪迹。
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不要急,”书生捯饬着自己的头发,“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我认为你会比较在意呢。”
“什么?”巫郁的脑袋好似生了锈,艰难地运转着。
书生的嘴角咧出一个夸张的角度,是人类无法达到的程度,他动手将裂开的笑容调整成微笑:“我吧,从你家找到她的骸骨之后顺手打翻了油灯,打开了关押妖物的牢门,刚巧你爷爷把家里的防御结界关了……”
自南疆回来之后巫家并未建造新的镇妖塔,大部分收来的恶妖都关在地下的牢狱,以符咒结界镇压,符咒破了还有结界,绝对出不了巫家半步。
家主是最谨慎的人,他为什么会关掉结界?
只可能是他捡回了以前的观念,认为巫郁是只妖孽,结界不关,妖孽如何逃得出去——
“想明白了?”书生看透巫郁心中所想,此刻才不急不慌道,“裂魂补魂都急不得,只是需要有人心甘情愿以身饲蛊,念经超度亡魂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过去,大火会熄灭,灾难会平静,该失去的一切都会失去……巫郁,你该如何选择呢?
“……你故意的。”巫郁嘴唇颤抖着,瞳孔剧烈晃动,面前一动不动的赤链蛇,盛京中安危不明的祖父,这无疑是世界上最难抉择的事情了,他得到的并不多,为什么却一直在失去?
书生深深嗅了一口痛苦的味道,满意地笑了,他摊开手:“我不是好人啊,被关押的太久了,我需要力量,再去填饱肚子。”
人类的痛苦就是他最好的养料,可惜逐渐恢复太平盛世,他怎么甘心因为力量衰退而消散?下一次从冥府跑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有恃无恐,仗着巫郁有求于自己为非作歹。
巫郁挣扎着,书生好似默认了他的选择,来到坟包面前摆弄着赤链蛇,“我在你心口开个口子怎么样,等蛇吃掉你的心脏,她的魂魄就可以分离出来了,保证完好无损……”
“不,”巫郁直到匕首抵在自己胸膛前才找回自己的神志,他同时也找回了力气,急急慌慌地爬起来,恳求书生给他时间,“我就去看看祖父需不需要帮忙,请给我两天、不,一天就够了!请你等我……”
他选择了对不起赵小姐,虽然祖父一直看不上他的出身,从不肯承认他的身份,甚至好脸色都没给过一个,但是,但是……为什么他要放自己走?
没有快马,巫郁凭着两条腿跑回盛京,疲累反倒叫他从莫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此时才悚然懊悔:他怎么会杀了弟弟!
纵然身为逃犯,是整个巫家的罪人,巫郁还是选择了跑回去,但他来得太迟,城中已经闹过一阵腥风血雨。
巫家看守妖物不力,竟纵恶妖出牢肆虐盛京,死伤数百人,幸得皇夫出手将恶妖尽数斩杀,城中才堪堪平静下来。
老家主羞愧难当,已在陛下金銮殿上自刎谢罪。
而巫家资历久的长老,族叔,旁支子弟,凡是参与过收妖降妖的,全部遭到了恶妖的报复,家仆多半护主而死,巫氏一棵参天大树,豁然倒塌了。
“说来真是唏嘘,巫家可是守着人间好多代的捉妖世家了……这次怎么……”
“什么捉妖世家!连已经抓住的畜生看不住,自刎有什么用,还我儿命来啊……”
巫郁大脑嗡嗡,站在日光下浑身冒着冷汗,他徒劳地询问老家主尸身何在,得到白眼无数,最终有个妇人给了准确答案:“陛下宅心仁厚,吩咐在城西义庄停灵三日后将其火化呢,今天正好是第三天,不过那些官差可能会提前烧……”
话都没说完这面色灰败的男人就跑了,妇人只好顺了顺帕子,也从告示榜下离开。
义庄确实已经提前开始火化,选在空旷的地方,堆了横木干柴,老家主躺在上面,像无数个巫郁为他守夜的夜晚。
一个干巴巴的,睡着了还在皱眉头的老头,用不恰当的教育方式养出两个不合格的继承人,他却始终找不到问题所在。
一生都在痛恨妖物,对妖物喊打喊杀,手中妖血却没有一滴是无辜的;对儿子的行为暴跳如雷,却直到雪妖产子也没伤她分毫,更不曾因为生下一对双生子而对他们抱有杀心。
他是巫家的家主,自当事事为全族考虑,可他更是一位父亲,一名长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暗藏私心。
这份私心给巫氏带来灭顶之灾,让无辜的人承受灾难,才是他羞愧不能活于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