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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安身》 作者:目非
没有任何期望也就不会绝望
太完美的东西都与我无关
难道你以为我能够想爱就爱
除非我们都学会了想忘就忘
是否我们再一次拥抱以后
答案就会不一样
——《越堕落越快乐》
引子
易慕远把车开出G市境内时,潘宁还没醒来。她曲着半边身子岌岌可危地躺在车后座上,睡得大概不会舒服,不仅因为空间的局促,双手双脚还都被他绑住了。
昨晚他骗她上了他的车,仿佛体贴地递给她一杯掺有迷药的咖啡,她毫无怀疑地饮下。在她感觉不舒服而向他投来震惊的目光时,他选择无视。他希望她能原谅他的做法,此刻他穷途末日亡命天涯,只有她是他微弱的希望。
当然,她要不原谅,他也随她便。归根结底,这场戏由他操控。
车子开了大半夜,已到黑夜与白天的临界点,也是一夜最难挨的时段,他的脑细胞混混沌沌地挤作一堆,传给他精力交瘁的感觉。他放慢车速,打开窗户抽一只烟。风蹭过来,带点棱角,将烟味推得很远。
他想起母亲。小的时候,他和母亲经常睡一个被窝,睡前,母亲会把他搂到胸前给他讲些故事,故事大多是从她的母亲或母亲的母亲处听来的,带着求佛问道因果报应的陈腐气息。他记得母亲还给他看过六道轮回图,那些变成畜生或者忍受火灼刀刻之苦的魂灵给他留下极其恐怖的印象。这类神神鬼鬼的故事听得多了,他就会做噩梦。他时常会冷不丁地从被窝里坐起来,迷茫地看向藏污纳垢的黑夜。母亲问他怎么了?他说,妈妈,我死了,不要烧我。母亲说为什么。他说我怕疼。母亲就咯咯笑起来。
母亲握住他的手,叫他重新躺下来,说:别怕,妈妈在呢。妈妈会一直拉着你的手,哪都不让你走。他才安心地睡去。
很多年以后,人在异国,身心煎熬,他还是会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黑暗无遮无拦,涌流无际,仿佛曙光永不会到来。他那时候多么希望有一只手将他紧紧握住,用此世的温暖和力量帮他驱散彼世的恐惧。而枕边空空荡荡,只有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清寒的光。
眼睛无法给他带来光明,但他却只能据此看懂世界。
他一度对宗教产生兴趣,翻过圣经,也去教堂听布道,作祷告,但这些未能安慰他焦虑的心。主说,一切都可得救。他却不以为然。意识深处永远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烧。
也许这就是他把潘宁掳了的原因。
他拿过车上的《圣经》随手翻了一页,竟是《传道书》的第三章: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他微微一笑,合上书,顺手扔到车外。
他看到书在夜色里划过一个弧度,闷哼一声,委身人间。
1
耳边有卡擦卡擦的摩擦声,像小榔头一样有节奏地敲击潘宁的耳膜。她迷糊醒来,看到自己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地扔在汽车后座,缩脖弓腿的样子像只待宰的母鸡。曙光经过车膜的过滤,混沌如雾,世界在此时像一枚巨大的果冻,而她需要从那一团粘稠中奋力穿出来。
她动了动,身子被绳索牵住,一股酸麻惊悸着传遍全身,让她体味什么叫落入囚笼、心为形役。
车子无声地往前走,好像正穿行于噩梦。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哪怕是噩梦,也有梦醒时分。醒来后,她可以轻松并且庆幸地对他说,哎呀,你知道我梦到你什么了?绑架我啊,好像演港片呢。他或许会笑笑,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脑袋,说:你这脑袋瓜子乱七八糟的都装了些什么啊。
不可否认,她的记忆还忠诚地镌刻着他温文尔雅的形象,拒绝把眼前这个开车的人合二为一。八年后重遇,无论她的躲闪逃避,还是他的步步为营,他们的相处大体来说是开心的。为了他,她丢了孩子、离了婚、忍受旁人的指点与内心的审判,只想陪他万水千山,风风雨雨,到世界末日,哪怕这很无耻。可以说,他是她有生之年唯一一次超乎本性的历险。可是他报答她的却是万劫不复。
她没有什么好说的。身上的疼痛也压根不值得怜悯。这一切明明从一开始就有征兆,只是她不长记性,视若无睹。
她与他,或者还可以加上她前夫唐末,他们三个的纠葛可以上溯到父辈。
那时候潘宁大约十岁,父母感情其实已经不大好了。父亲潘时人调到海关后,总是很忙很忙,众所周知,90年代中期,我们国家迎来改革开放后第二波走私狂潮。而母亲南子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相夫教子的贤惠妻子,她是个演员,珍惜自己的艺术生命甚于家庭幸福,当孩子在幼儿园没人接,晚餐还得靠邻居接济的时候,父母的矛盾就一浪高过一浪地喧嚣起来。父亲咆哮着要母亲顾家,母亲回击,为什么非要牺牲我,你赚的钱还不及我一个零头,要不你赋闲带孩子我给你开工钱……出事那阵子,母亲忙于巡演,把颇有艺术天分的姐姐带在身边,而潘宁就跟个野孩子似的天天游荡。有天放学出了校门,看到爸爸的司机小鹏叔叔等在门口,他跟她说,宁宁,你爸爸让我接你去饭店吃饭。爸爸从小告诫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但小鹏叔叔不是陌生人,她欣然上车。车开了很久,久到她觉得大事不妙,惊恐像乌云一样笼罩她。她满目漆黑地望向小鹏叔叔,叔叔额上青筋暴突,表情僵硬,跟她平时认识的那个叔叔不一样了。她手脚冰凉,寒意四起,想大声喊叫,但嗓子锈住了。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