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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这么口无遮拦的话会很倒霉。”

谭勇文嘻嘻笑:“我难道没有眼力见吗?我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觉得你是好人,至少不滥杀无辜。喂,你有没有烟,给我一根,我跟你讲讲的事——”

车子一路疾驰,渐渐地,灯光稀少了,建筑物消失了,长长的茅草瓷肆地升向天空,而天空像一口仿佛随时就要砸下来的铁锅。

“……我姑姑在这边,初中没毕业,我爸妈就把我送来了。这里太大,人也少,不好玩。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特别想家,想攒够钱,买机票回家。我爸妈并不是不给我钱,给的其实满多的,就是他们怕我乱花钱,直接汇给姑姑了,他们不知道我姑她吸毒,钱一过去瞬间就蒸发了。她当初同意接收我,也是看中有这么一笔额外收入。哪,我就去赌博,一开始玩老虎机……”

谭勇文继续地说着,间或抽烟,凑得很近,好像要把烟卷吃到嘴里,手和身子配合着颤抖。

“你也吸毒?”

“倒霉催的,我好像快不行了,你能不能开车到巨石酒吧。你有钱吧,算我借你,要不是这几天断货,我也没不会今天出来干这么高风险的活。”

车子戛然停下,滑出一道白色的车轨。“出去!”慕远说。

“哥,你要救我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是让我活活等死?你已经救我了,好事要做到义,不然就别做。”

“我跟你没关系。”

“哥,我也是受害者啊,哪,你能说你们不贩毒?我知道你们自己是不吸的,就是卖给别人,你看看我的针孔,我自己也知道那玩意害人,可是那个瘾控制不了……”谭勇文卷起袖子,臂膀上斑斑点点全是针孔,看得慕远一阵恶心。

慕远下车,绕过去,把他往车下拖。谭勇文耍赖,屁股又被拽离大半,手依旧抠着扶手不放,整个身子几乎成一直线。他语无伦次叫:“救命啊,大哥,你别把我扔下!你是好人,救命啊,就帮我一次,我戒了还不行吗?”

他的声音是真可怜,可正因为可怜所以叫慕远烦躁,他仿佛看到自己,为自己狠狠的且没有希望的生存垂死挣扎。他怀着自己的敌意把谭勇文重重扔在地上,谭勇文哎哟了一声,骨架大概弄疼了,他无视那张可怜的赖皮的脸,转身上车。发动的时候,看到他突然爬到车前,扬着脑袋摆出一副“有种从我身上碾过去”的睥睨神情。

慕远摁喇叭。谭勇文嘻嘻笑,摇摇欲附地站起来,抱紧瑟缩的身体,露出得胜似的笑容,风把他的头发、身子以及脸上的笑吹得直往一个方向倒。他认真地挥着手,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我要上来喽,或者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之类孩子气的感激话。

而他闭上眼,任凭自己踩上油门,碾掉他微薄的希望。

他要告诉他:所谓希望,就是奔跑的时候,在街角被一颗流弹击中。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不是横刀夺爱的情敌、不是杀害母亲的凶手,不是利益冲突的同道,甚至不是改变他生命航向让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年轻人,他不愤怒,他很清醒,他杀死了他,就像碾压一只蚂蚁。

他下车的时候,甚至驻足看了看他被摊成薄饼的血肉模糊的身体。

这是一个非常无辜的可怜蛋。但他死了。他想起小时候跟同伴一起用尿液冲击蚂蚁,将青蛙大卸八块,将邻家的小猫活埋……他们看着那些无辜的渺小的动物挣扎着抽搐着无尊严地死去,发出咯咯的天真无邪的笑声。

那种无知的恶毒曾经让他战栗,但是现在,他感觉平静,他只是以前那个让蚂蚁流离失所、让青蛙痛不欲生,让小猫死去活来的无辜的孩子。

没有恶意。他是操控它们的手,他上头也有手操控他,上帝总是要假借某些人的手来除掉一些人,以实现新陈代谢或者,物竞天择,或者,还有别的更好听的说法吗?杀人的事,似乎,仅此而已。

慕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他一点点干掉摆在议事日程上的事,他知道这些事情一旦做完,他就没有活下的理由。不是他不想活,是他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活不是行尸走肉,伴随着精神追求。但他没有,他的面前是一片黑,或者说,无。

他做梦,看到自己在茫茫的雾中行走,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样物,没有一丝声,没有始终,没有尽头……这比推到地狱作烧烤更叫人绝望,这是无边无尽的惩罚。

他每次都会突然醒来。听到心脏在地胸膛中激烈的叩击。

他觉得这样不行。受不了,他要见宁宁。

5

他久久泡在浴缸中,望着浴室墙壁上哪个霉点。看久了,墙壁就像得了癌症一下,在视线里复制出更多的霉点。好多东西都是这样强大起来的,比如恐惧,比如杀人的行为。但最初那一刻不过是眼睛一时失职。

他又放了些热水,雾气重新氤氲,遮蔽了眼睛。他摊开四肢,让把握将骸骨里的力量全部带走。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这是致使的症状。但他并不觉得懊悔。短暂的人生中,如果有值得用生命相许的东西,那也该是一种幸福。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小心翼翼,但昨日,面对水涨船高的情欲,他一个闪念选择献祭,用生命做食材,用记忆做调料,用激情热锅,急火猛攻,不求滋味,只求饱腹。

终究是太爱她,连一点险都不敢冒。终究是太在乎这段情,连实情都不敢交付。他很怕她知道后用一个躲闪的表情作践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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