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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婠心神大震,叹服敬服。她退出僧房,踱至不远处一棵大树下,怅惘地叹息。时已黄昏,惨淡夕阳光芒洒在她面庞上,她不禁眯缝起眼,眉宇间尽数是憔悴疲惫。
——越乐,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一个人很累。我很累。
包子打量着她的神情,轻声道:“小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您不必介怀。”
这个大丫环向来善解人意,赵婠悄立半响,闷闷道:“他们让我感觉,我很脏。”她看着自己手掌,说道,“我的手看着干净无垢,其实不知沾染了多少污浊。你看他们,虽然衣着破旧,居处简陋,面有菜色,他们的手更是灰黄脏污,但他们的心不知比我干净多少倍。”
“女施主何不皈依我佛,赎尽罪孽?”
赵婠循声望去,却见有痴陪伴着一名长眉长须枯瘦老僧站在僧房门前。她翘起嘴角笑道:“我要出了家,扔下我的夫婿在世间一人,孤苦伶仃半生,难道不是罪孽?”
有痴敛眉垂目,恍然未闻,默默念颂清心咒。
“既往之事不究,女施主亦可从今日起做尽善事,以冲抵罪孽。”老僧又道。
赵婠一笑,不再接这话茬,问道:“敢问大师可是大悲寺主持绝缘大德?”
老僧合十一礼道:“正是老衲。女施主,还请禅房用茶。”
赵婠举步向绝缘大师走去,笑道:“不瞒大师,我乃粗坯一枚,不懂茶好茶坏。只需一杯清水就可打发了我。”
绝缘大师淡淡然道:“老僧请女施主品的不是茶。”说罢,转身即走,也不再招呼赵婠,似乎笃定她会跟上来。有痴低着头紧随而去,亦无言。
赵婠对绝缘大师看似无礼的动作不以为忤,让包子照料那些骑士,瞧瞧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她怡怡然坠在绝缘有痴师徒二人身后,往寺院后面走。
主持的禅房与普通僧人居住之地并无多大分别,蒲团三只扔于地,几上粗茶并清水各一杯。
赵婠跪坐于蒲团之上,在恒京时她每天都要在那个能清净心魂的蒲团上静坐运转真气,故而她此时态势不仅很端正,而且极其自然。
绝缘大师微撩眼皮,道:“女施主有慧根。”
赵婠抚额,不明白这老僧为何死死揪着自己不放。她无奈道:“大师,无论您说什么,我是不会出家的。”她玩笑道,“我那夫婿若是听闻此事,只怕不会与您干休。”
绝缘大师笑眉笑眼,说道:“女施主分明尚未出阁,何来夫婿?女施主眉心煞气冲天,不怕于亲人有碍?若得佛法洗涤,于女施主并亲近之人也好。老衲并非劝说女施主出家为尼,而是想告诉女施主,若有梦魇,可颂佛经。”
赵婠的脸色严肃起来,这老僧果真有几分门道,他怎么知道自己晚上会做恶梦?她叹息道:“多谢大德提点,赵婠铭记于心。只是己身已然不由己……”她恳切地说道,“还请大德允我下月烧上一柱头香,为亲人祈福。”
绝缘大师拈须点头道:“老衲已听有痴说过,他既然已代老衲允了女施主头香之请,老衲自无不可。老衲听说女施主亲率大军至青原,不知在大狼祸来临之际,女施主可否施以援手相救遇狼百姓?”
赵婠蹙眉道:“大狼祸因何而起,何时发生?我不能留太久。”
绝缘大师道:“数年来青原未曾遭遇天灾,土肥草美,牛羊遍野。青原狼并无天敌,数量大大增长。若有能进化为青原大狼王的狼诞生,狼祸便起。有痴巡视青原之上,已然发现狼群频繁聚合争斗,最晚落雪之前便有大狼王出世。”
现在才十月初,要等到落雪怕不得还要个把月?赵婠沉吟道:“大师,请恕赵婠无礼。我观大悲寺僧众修为不俗,有痴大德已是后天十层顶峰、识海半开境界,想必寺内也有高僧修为不下有痴大德。这大狼王品级莫非极高,否则以大悲寺僧众之修为何以不能灭之?”
绝缘大师叹道:“女施主一语中的。不错,本寺甚至还有一位先天武修,击杀大狼王的确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一头大狼王死去,又有一头诞生。大狼王出世,是否能躲过击杀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赵婠甚感为难,道:“实不相瞒,我最多在青原之上待十天半个月就会离开,不能在青原上四处巡游寻找大狼王。”
绝缘大师面容平静地说道:“女施主只用十天半月便能达成到来青原之心愿否?”他注视赵婠,说道,“女施主莫非想血染青原?若是如此,大狼王倒是会提前出世,它于尸山血海之中成长,最喜血味。”
赵婠脸色微变,心道这老僧好厉害。她默然片刻,缓缓道:“若我以武力达成心愿,大师若何?”
绝缘大师斩钉截铁道:“大悲寺以守护青原为己任,绝不由女施主在此大造杀孽”
“此乃皇命”赵婠厉喝,目中杀气腾腾。
“究竟是皇命,还是女施主一己私心?”绝缘大师质问。
赵婠与绝缘大师互瞪了许久,两个人突然如此剑拔弩张的对峙令有痴手足无措。他原本就内向,此时更不知道如何去劝解二人。
在他的感观中,赵婠身周真气漩涡原本平静安然,此时却有如暴风雨中的惊涛骇浪,漆黑如墨、翻滚不休,他似乎还能听见如怒龙一般的如雷咆哮。
一位妙龄女子竟然会有如此欲令天翻令地覆令大海倾倒的气势,令有痴心不由己震荡难休。
绝缘大师长眉抖了数次,慢慢垂下眼帘,拈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慢吞吞地说道:“女施主误恼。老衲若肯助女施主一臂之力,女施主可愿全力助老衲平息大狼祸?老衲闻听女施主有制狼良法,请女施主慈悲”他若有所指地瞟了大仙儿一眼,端正身体,蓦然大礼拜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