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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按照年龄分坐,里长站在祭坛正中,他穿着祭祀用的青黑色长袍,头上还戴着一个奇怪的方形帽子,它看起来颇为繁复,上面有着针线织成的神秘花纹,五色彩珠点缀其上。一众须发花白的老人围坐成一圈,中间的一圈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和未出阁的少女——子方带着赵政荣幸地混入其中,最外层是村里的青壮年,村里人口算是兴旺,把一大片空地挤了个满满当当。
里长在众人肃穆的注视下点燃了祭火,神圣的火苗从一段深棕色多孔的木头上窜出来,然而发生了意外,这火苗刚刚燃起,就被风吹灭了。
众人哗然,甚至有人发出惊叫,里长面色凝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面向高山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节,接着起身,用石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祭坛四周,再次点燃祭火——这次火苗没有被吹灭,汹涌的火焰很快扩散,缕缕青烟从祭台升入上空。里长略微舒展眉头,仍旧肃然,人们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下去。
祭火照常燃起,里长首先慷慨陈词了一番,大意是祖先如何筚路蓝缕建造此地,宣扬数代先祖的功绩,并感谢山神赐福庇佑云云。
接着,本来在最内圈围坐的老人也都站了起来,跟着里长一同吟唱起某种难以理解的旋律,一群老人围着圆形的祭坛走动,底下的人都闭上眼睛,一同哼唱着。子方和赵政听不懂,只能浑水摸鱼,万幸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冗长的吟唱终于结束,这时,原本坐着的中间层和最外层的村民也都站起来,里长带着众人向周围的山致礼,众人一同跪下来,摆出祈祷的姿势,祭火越烧越旺,汹涌的火苗映在每个祈祷者的眼中,像是山神的回应。
随着里长做出停下的手势,众人纷纷站起来,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山间陷入诡异的静默之中。
子方和赵政的对面,几个打扮颇为特别的姑娘走上祭坛中心,她们穿着黑色的长裙,头顶繁重的饰品,开始在祭坛中心跳起奇怪的舞蹈,她们一边舞着,一边继续吟唱,不过是与之前不同的旋律。饶是子方游历多处,熟知各种语言,也没能分辨这究竟是某种语言,还是只是无意义的音节。
整个仪式接近尾声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酡红的落日染上山林,祭火仍盛,里长拍拍手,几个人抬着一块圆形的青石板走上祭坛中心——其中就有宋乙,这个大块头青年显然是里长身边的好帮手,他面色肃然,眼中似乎还有些担忧。
石板上是一块晒干的龟甲,黄白相间,凸起的表面上纹路清晰可见,大概有成年人两只手掌大小,上面还有几个凿洞。里长双手捧着龟甲,将它放入燃烧的祭火之中。
很快,红莲似的烈火中响起龟甲表面裂开而发出的噼啪声,众人随着里长跪下祈祷,夕阳从山脊线上渐渐沉下,天色越来越暗,而火光越来越盛,里长取出龟甲,仍旧放在青石板上,龟甲上的裂纹在跃动的火光旁清晰可见。
里长苍老的双眼紧紧盯着那纹路,随后睁大了双眼,两行浊泪从枯树皮般的脸庞上流了下来,随即是长长的叹息,他面向众人,跪倒在祭台之上:“是大凶之兆——”
村民中惊惧声四起,甚至有人开始放声大哭,尚不知事的幼童也被大人的情绪所感染,不久前还欢乐的氛围被一块龟甲所扭转,浓重的恐惧和压抑像暴风雨一样袭来。
“怎么会是凶兆?”
“山神发怒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明明每年都按时供奉祭品……”
“这次山神会降下什么灾祸?”
火焰发出了悲恸的爆鸣声。
里长试图安抚村民们的情绪,他缓缓站起来,面色苍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大家安静——明日,我会亲自带人上山探查,这段时间,请大家不要慌张,愿意的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祈祷。先祖在上,山神会给我们改过的机会!”
里长威信尚在,村民们听闻此言,也逐渐平息了下来,多数人选择留下来继续祈祷,只有需要照顾年幼孩童的妇女回去。惊惧之下,没有人在意子方和赵政这两个外来客,子方当然是不信所谓山神,只是现在怎么出去成了难题。凶兆面前,里长和村民恐怕会更加防范山外之物。
两人混在妇女和幼童之中,走出了围满村民的祭典。
所谓凶兆、吉兆,仅凭一个龟甲判定,怎么会真的影响村庄的命运呢?这个村子延续了这么多年,既然每年都有此种祭祀,那么出现所谓“凶兆”也是意料之中甚至曾经多次发生过的,他们应该会有所谓的应对之策,不过这段时间可能会不太平,还是早点出去为妙。子方想着,那洞口的岩石自己有办法推开,他们最好趁着这段时间出去,村里忙于应对凶兆,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公子,这里可能要出事,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小臣背你上山,咱们去和其他人会合……”
话音刚落,祭典开始后就一直沉默无言的赵政刚想开口说话,就感到一阵晕眩,他捂住头,猝然昏倒了过去。
“阿政!”
高大的祭坛上,火焰仍在升腾,里长适时让人添了一些易燃的树干,这灰黑夜色中的一抹亮光随风跃动着,抚慰着在不安中祈祷的村民。
“那个闯入者处理好了吗?”
“埋在林—林子里了,地方很偏,不会被—被发现。”
“阿姜呢?还是坚持不肯出来吗?”
“里长,阿姜她……”
“唉,算啦,山神会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