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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学宫地处交通要道,人物汇聚于此,连带着周围也异常繁荣,今日尤其如此,一大早上就听到了周边集市上的叫卖声。子方换了身更为正式的学子装扮,跟着鱼贯而入的学生们一同进了学宫大门。
高大密集的建筑群和宽敞的道路一并闯入眼前,茫茫人海中,每个人就像蚂蚁一样微小,甚至会有一些不知所措。子方跟着众人一起,摩肩接踵,人挤着人过了石桥,到了湖对面。
略高出地面的石台之上站着几位先生,台下乌压压围着坐满了一片,祭酒的讲学似乎马上就要开始。
“好多年不见这样的场面了,今日颇有当年孟子之时的盛况啊。”
“是啊,祭酒学问享誉七国,连别国的王孙公子都来求学呢!”
“咱们这回也算长见识了……”
周围的学子们还在热切地讨论着,子方坐在了最外围的地方,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虽然是学术交流之地,仍有士兵守卫,不过人数不多,只是现在人声鼎沸,过于吵闹,还不是好时机。
等到台下的人终于声音渐小,在众人的注视礼之下,一位年老的先生拄着木质拐杖走上了石台。荀子着正式的祭酒公服,衣着颇为谨严考究,白发苍苍,然而眼神锐利,精神抖擞,望之而生敬意。
学子们纷纷起身致礼,荀子站定之后,挥手让他们继续坐下,开始了一段讲演之前的引入辞。
子方捏了把汗,虽说头脑里面已经都想好要怎么办,说辞也准备了不少,甚至退路也列了几条,但真正干起这件事来还是不由得有点紧张,毕竟这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不过良机易逝,错过就再难有了——
“不好了,大王驾崩了!大王驾崩了!”
子方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见缝插针地往里面跑,原本正经肃穆的氛围瞬间被破坏,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像刚被网上来的鱼一样胡乱扑腾起来,交头接耳之声像蜜蜂嗡嗡叫,不少人站起来往子方这里看,场面一下子变得不受控制。
等几个士兵想挤进去抓住子方,他还在大喊着往前跑,甚至快要跑到最里面了,几个眼尖手快的学子按住了他,把他的两手背在身后,押着让他不要动弹。
子方假装被他们制服,嘴里还不服气地继续喊:“放开我!放开我!大王驾崩了!”
“大王身康体健,你怎么敢乱说!”
荀子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头应下,随即走下石台,让学生们把子方押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出自何门何派?即使是老庄之学,也从没有满口胡言的道理。”
荀子示意学生放开子方,双手重获自由,子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向荀子行了个礼:“在下无姓无名、无门无派,听说先生在此讲学,大胆讨教一番。”
“既然是讨教,就要遵守学宫之礼。大王于你而言,是尊者,更是长者,君子口不出恶言,你谎言大王已崩,是何礼也?知礼者勇,无礼则为蛮横,依老朽看,这种胆量并不值得赞赏。”
“先贤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我今日见罪于大王,是为了更重要的事。请问夫子,若礼与义不可兼得,是否可以舍礼而取义呢?”
“礼即为义,合乎礼者必合乎义,舍礼取义皆为诡辩。”
“在下受教了,请先生姑且听我一言:先贤孟子还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是为了百姓,那么国君被牺牲是否也是可以的呢?”
“古代圣贤之主爱民若子,天下大旱之时,商汤为求雨,甚至不惜自焚祭天。你说你是为了百姓,是何缘故?”
“先生高见,既然您也同意民为本,君为末,那么如果‘大王驾崩’这么一句话都能够引得学宫数千学子震动,那么如果更多的百姓要逢难,您是不是更应该关心呢?大王在深宫里偶然说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都会被史官认真记录下来,甚至大臣和百姓们都会知道,但是集市、乡野之上,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为生计而哀嚎,天地都为之动容,怎么您就听不到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学子都疑惑起来,交谈之声逐渐要掩盖台上的声音,荀子身边的学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您听说国相又要对盐户们收重税了吗?衣食对于百姓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如今盐户为避重税,不能外出劳作,不能贩盐以维持生计,很快街市上就不会再有盐可买,百姓们就会无盐可吃,这难道不是比国君的声名还要重要千百倍的事情吗?我听说良医治未病,可是没有一个大臣事先向国君劝谏;现在尚未病入膏肓,可是尚有盐吃的公卿大夫们还懵然不知;难道非要等到饿殍遍野、国将不国的时候,才想到要去改正吗?恐怕到时候,在座的诸位也要羞于再读圣贤之书了。”
子方尽量放大自己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转身看向身后,又接着说道:“诸位都是受过圣贤教导的,也知道当年威王在位时广纳谏言的事情,身为学宫子弟,难道不应该传承稷下之风吗?身为大王供养的学子,难道不应该忧大王之所忧,为大王和齐国尽心竭力吗?难道就只是在这里坐而论道吗?君上有过而不劝谏,与乱臣贼子又有什么不同?”
“狂徒小人,我们凭什么听信你一人之言?”下面的人骚动起来。
“我听说当年舜为了体察民情,曾经巡访九州大地,诸位,只要大家走上数里路,学宫之外,就能听到百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