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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眼里一亮。
电光火石间,却见向来沉默的淮王自臣子队列中走出,撩袍跪道:“父皇,六皇弟之言,恕儿臣不能苟同。”
“父皇,且不说母妃一深宫妇人,没有这么大能耐,大约是受了陷害的。”淮王焦急地为顺妃辩驳,高声说,“就说母妃出身南月王族,身份尊贵,当年是为了长澹与南月两国的和平才嫁来,就不能草草定罪!否则、否则母妃之冤枉,与礼部当年又有何区别!”
这话倒说在点子上了,眼下刚得和平不久,东北那边的大沧尚且虎视眈眈,若不当心再叫南月得了师出之名,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李熙眼睛尖,一看承乾帝犹豫,立刻就说:“可是父皇!这就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的事实呀!顺妃嫁到长澹来,在长澹做错了事,就该以长澹的律法论处,否则——难不成就因为顺妃是南月人,就要任由她目无王法,肆无忌惮的残害忠良和皇嗣?父皇!恕儿臣直言,南月当年派顺妃来和亲,原本就是处在下风,抱了求和之意,您若因此放过她,反倒显得我长澹软弱可欺,怕了那南月!”
淮王目眦欲裂,顾不得承乾帝在场,一瞬站起身。
“老六!你怎如此狠毒!”淮王怒极反笑,再也不复以往温润模样,抬手指着李熙问,“自你回京来,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也无意与你们相争,可是现如今,你怎敢为了讨好一个裴怀恩,为了争夺这储君之位,就陷我母于万劫不复之地!”
李熙面上坦荡,转过身来看着淮王。
“大皇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李熙挑起眉来,于阶上居高临下,“父是父,子是子,我今日之所以会向父皇提起那旧案,全是为了父皇的一世清名,也为了不使忠良蒙冤。至于裴掌印,你一张空口白牙,就说我跟他是一伙的,你问过他的意见没有?我有幸拔了他那么些人,就算有心讨好,他恐怕还看不上我呢。”
裴怀恩恰在此刻踏前一步,走到李熙对面,与李熙隐隐成对立之势。
“正是这个道理。”裴怀恩冷冷笑道,“我父本是无辜,任谁来查也是一样,六殿下的这份情,我只承今日的,至于从前和以后,那可不好说。”
淮王哑口无言,情急之下,又转过身对承乾帝跪下。
“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儿臣资质愚鲁,别无他求,只愿母亲妻子平安。”淮王仰面说,“父皇,此事真假尚且存疑,若真处置了母妃,南月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承乾帝双眉紧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熙见时候到了,便大步走到承乾帝身边,适时地提醒他说:“父皇,儿臣以为大皇兄说的在理,但作恶不判,亦是不对。”
“好在平反冤案的目的不在惩罚,而是正名。依儿臣看,不如就对当年被冤枉了的大人们多加安抚,该复原职的复原职,该追封的追封,连同其在世家眷也一并赦免,以此彰我朝廷仁慈。”李熙拢手附在承乾帝耳边,轻声说,“至于顺妃娘娘么……父皇,横竖这次占理的是我们,不如就派人先去南月那边通个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废了她这身尊荣,遣她到寺中苦修,自生自灭去吧。”
顿了顿,余光瞥见旁边的裴怀恩,更小声道:
“……但裴掌印不能放,更不能允他去前朝做官,而是要依旧收他在宫中,放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看管着,方才稳妥。”
承乾帝豁然开朗,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李熙一眼。
这小崽子,果然并非真和那裴怀恩一条心。
但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愧是他的儿子!也只有这样的儿子,才能勉强当得长澹储君!
“如此……如此也好。”
良久,久到大家伙把膝盖都跪疼了,承乾帝方才斟酌着缓缓开口,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拂袖道:
“去,着人先去明和宫传旨,就说朕要废顺……”
话还没说完,忽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朝堂,奋力向承乾帝呼喊道:
“皇上,皇上——!!!”
小太监满身冷汗,扑通一声跌摔在台阶上,颤声说:“皇上,传不了旨了啊皇上!明和宫走水了!走了大水了!顺妃娘娘她——她为了自证清白,自焚在明和宫中了……!”
第098章抽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承乾帝脚底摇晃,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但不敢相信。
李熙没言语,当即一阵风似的刮去了明和宫门口。
这火烧的可真大。良久,李熙垂首静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吵嚷人群,还有那连天火光中滚滚的浓烟。
李恕原本正混在救火的人群中,离老远见李熙来了,就越众而出,直直朝李熙走过来。
慢慢走得近了,李熙看到李恕身上的蟒袍破烂焦黑,显然是被火燎过,双手也都被火烧坏了,十根手指上布满狰狞可怖的烫伤。
老实说,回京这么些天,李熙见过很多种样子的李恕。既有如传闻中那般活泼健谈,视财如命的,也有心思深沉,一句话得拐三个弯的,甚至还有周到体贴,满心想着怎么才能不叫自个弟弟吃亏的。
可那些都是被装在了套子里的,是李恕在刻意模仿自己身边的人。
唯独今天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仿佛三魂七魄都离开了躯壳,通身空荡荡的李恕,才是真正从套子里钻出来,愿意让他仔细看清自己,毫无伪装的李恕。
这实在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李熙定睛细看,只觉自己眼前这个人的面容都变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