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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下雨天会让李熙手脚冰凉,精神疲惫。李熙神色恹恹地坐在上首,等贡士们都进来了,便朝旁边点头,让福顺替他把殿试的规矩宣读了。
规则也很简单,只得三条。
其一,取消前些年间殿试不黜落的“约定俗称”,以今日天黑前为限,凡表现不佳者,一律不可立即入朝为官,而要与那些未能参加殿试的贡士们一样,退回去等待补缺的机会。
其二,此次殿试共有三题,考生们可基于这些题目畅所欲言,与此同时,陪同李熙出席的几名考官也可随意驳斥考生,至今日太阳落山前,只要是和殿试题目相关的一切言论,皇帝都会赦其无罪。
其三,也是此次考试最重要的一条,那便是——此次殿试,不考诗词对联,改考策问了。
李熙提前定下的这三条规矩,简直就像仨炮仗。福顺那边才刚宣读完,殿内所有考生就懵了。
原因无他,要知道他们长澹的殿试本就是优中选优,并非所有贡士都能参加的,得是在各地会试中排名相当靠前的贡士们才行。
换句话说,若依照惯例,这些贡士们一旦参加了殿试,就算在殿试中表现平平,前途也可无忧了。
然而现如今,李熙却忽然对他们说,今日排名靠后的,统统都得滚回去等补缺。
……而且还不考诗词!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好些人提前打过的底稿都不管用了呀!
还记着早些年间,有不少人会在殿试之前,花重金请京中有名的先生帮忙猜题,并且提前打稿子。
当然了,他们这样做并不能保证一定猜准题目,但古往今来,能作诗赋词的玩意也就那几样,就算一时猜错了,提前多准备些也总没坏处,而且还能大大增加自己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结果李熙今天却倏地改主意了,这无异于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有许多人听罢,当场就垮了脸,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唉,罢了,心中不服有什么用?要说李熙这皇帝虽看着文弱,实际却不比先前那几位好说话,只因他重视人才是真,礼贤下士是真,但不要脸也是真,尤其是在彻底收回兵权后,他做事儿就更不怕挨骂了。
要是赶上哪天把他逼急了,他虽不滥杀,却能当廷骂得比所有人加在一起都难听,简直是把别人的脸皮都当毯子踩了。听闻有几回,他甚至把几个老翰林都给骂哭了。
更愁人的是,等他骂痛快了,以后你再帮他做事的时候,他该给你的钱和权,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也是因为这,长澹的文人们在李熙掌权后,总是一边嫌李熙有辱斯文,一边又挤破了脑袋也要入朝来,为自己在李熙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最好再做出点什么成绩来。毕竟依着李熙的脾气,若真碰见个好用的,他都敢直接喊史官在史书上给你另开一页,令你名垂千古。
所以还能怎么办呢?没招了,硬着头皮考吧。
就这么着,在场考生们迅速调整好情绪,接二连三的在底下坐了,屏息听见李熙向他们提问的第一道题,即如何安置那些战争过后,不能劳作的伤残士兵。
其实在此之前,长澹就已经对战后士兵的抚恤问题很看重,对下政策中不仅有袭职,赐金等,甚至还为此成立了专门的机构,负责帮助这些为国家南征北战之人赡养他们的父母与妻子——但那多半是对已经亡故了的。对于身体伤残者,上面则通常都只是简单的给他们发些钱,令其返乡修养罢了。
而且这些钱还会有一部分被贪掉,账目无从查起,其父母妻子无人照料不说,反而还要更加辛勤的劳作,费心养他们这些缺了手脚或耳目,已经不能再下田干重活的伤残之人。
可是这样不行啊,难道只要人没死,人命反而就不值钱了么?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大吃一惊,似乎没想到李熙一上来就挑这事问,面上纷纷变得沉重。
不多时,便有人站出来说:“皇上,愚以为,可将原本对待亡故士兵的政策范围适当放宽,使其也能包含那些重伤不能劳作的伤兵。”
继而另有人站出来驳斥他,皱眉说:“但人死为大,若留得命在仍可袭职,岂非对那些英灵子孙的不公?”
很快又有个穿蓝杉的说:“皇上,或可赐其褒奖头衔,以慰其忠心。”
殿内台阶之上,被喊来帮忙掌眼的杨思贤就坐在李熙右手边,闻言微微摇头道:“虚名而已,蝇头小利罢了,不能慰人心,亦不能长久。”
这下大家都暂时安静下来了,开始冥思苦想。
裴怀恩便趁这时上前,扬声说:“皇上,阁老,晚生以为名要给,钱亦要给。”
“不妨就传旨下去,凡因作战英勇致伤残者,只要是身体条件允许,心里也愿意的,就准其调去军队后方的辎重营,或是后勤仓库,保其每月俸禄不变。而对于另外那些想还乡养老的,则可以给予他们日后见官不拜,不受拘押的特权,同时减免其家中赋税,令其父母妻子不必再日夜辛苦劳作,但与之相对的,其子孙却绝不可袭职,更不可与亡故士兵的子孙得同等对待。”
杨思贤闻言眼前一亮,等看清了是谁在说话之后,眼睛就更亮。
李熙对此倒表现得很平静,他知道裴怀恩平日最擅长什么,早就猜到裴怀恩会答此题,听罢便继续问:“若其中还有孤家寡人,无儿无女,亦无父母,伶仃漂泊者,返乡后又当如何?”
话落,考生们的目光便全扫过来,隐约猜着这道题的最大赢家,估摸也就是裴怀恩了,纷纷对他目露羡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