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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乐无异感到自惭形秽,“我也就是出了点钱,遇到危险还不都是你和闻人冲在前面?在纪山那次就是,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早就交代了!那次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前些天泡温泉时还能看见伤口,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怕,要是那时你真被那个偃甲——”
——……!
那天在纪山谢衣故居,乐无异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被一件巨大的偃甲突袭,若不是夏夷则的剑及时刺在偃甲的关节上,阻碍了偃甲的行动,乐无异已然身首异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偃甲已经调转目标袭向夏夷则。夏夷则怕偃甲再度改变目标,放弃回剑自保的最佳时机,径直诵起法诀。但那偃甲移动得太快,夏夷则根本来不及完成法诀的吟唱,就被偃甲回身狠狠贯在胸口。偃甲的手脚关节上嵌了数层铸剑才会用到的锐硬金属,夏夷则的前胸立刻横了一道骇人的伤口,边缘向外翻卷着,血很快染红了半身的衣料。他们合力打败那件偃甲,立即就为夏夷则止血。乐无异用力压着那个狰狞的伤口,两只手马上变得血浆浆的。闻人羽把伤药敷上去,那是百草谷最好的止血药,平时打斗中受了小伤,敷上一点,过不了几天连伤疤都不会留下,可罩在夏夷则伤口上没一会儿,鲜血就透了出来,沿着缠在上面的布条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若是那时,连百草谷的伤药也没能替夏夷则止住血……
不知怎的,他猛地想起翻天印之灵诅咒夏夷则的言灵偈——“死无葬身之地”……
心好像被一只手捏碎般剧烈地抽痛起来。
“呸呸呸!我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瞎说……!夷、夷则你别介意,我不是有意要咒你,我、我就是一时嘴快,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真是的,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
他拼命道歉,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他一筹莫展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心里默默祈求着言灵偈永远不要应验。当他抬起脸时,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又在走神,不免担心对方是不是也想起那些不快的事情了:“夷则,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真生我气了?”
“……怎、怎会?”夏夷则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回答他,那双隧黑的眼睛似乎不知该看哪儿,“无——乐兄多虑了。”
夏夷则的语气听上去确实不像动怒,乐无异松了口气,注意力也集中到后半句那个可疑的“无——乐兄”上了。他知道夏夷则想叫他名字,可当着他的面又叫不出口。
——啧啧啧,这家伙……还真是不坦率……
他心中暗笑,忍不住逗了夏夷则几句,对方太不经逗,竟给他板起脸来:“……无异,别闹。”
夏夷则的嗓音很好听,清清泠泠的一声“无异”,听得他耳朵都跟着颤了一下,可惜那家伙面皮太薄,喊完就摘了宝剑直接跑路了——
“乐兄,在下出去练剑了,失陪。”
……
乐无异没想到夏夷则出去练剑就捎带着失踪了一整天。他再遇到夏夷则的时候,那人竟是被闻人羽和阿阮一左一右给架回来的,发烧烧得意识都不甚清明了,要不然怎么一靠到他身上就不歇气地喊他“无异”呢?他慌慌张张地把夏夷则架回房,半拉半拽地引着那人躺倒床上,刚盖好被子,就被对方捉住了手,那人像怕他跑了似的抓着他不放。
喂过药后,夏夷则还是冷得蜷着身体,乐无异就在闻人羽的建议下与之同榻而眠。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睡觉多少有点怪异,但夏夷则病得这么厉害,乐无异也无暇顾忌这些。只是没想到,他刚靠过去,夏夷则就像张渔网似的把他死死地圈进怀里,肢体纠缠,呼吸相绕,片刻就热得他遍体生津,气息不稳。他挣扎了几下,试图抽出胳膊,夏夷则却搂得更紧,还把头也靠过来,喷着热气的嘴唇正点在他的人中上。
“……!”
乐无异脊背一僵,瞬间不敢乱动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父母之外的人靠得这么近,心里头的感觉怪异极了——此时他与夏夷则的面颊叠在一起,两人的睫毛都戳在彼此的脸上,他紧张得不敢眨眼,生怕弄醒了对方。夏夷则两片淡色的薄唇停留在他的鼻子下方,再往下一点就要擦到嘴唇了。
他年纪已不算小,乱七八糟的杂书也看过一些,当然明白嘴唇碰到嘴唇是什么意思,心脏就这么怦怦怦怦地乱了节奏。
——我……我在想什么啊?啊啊啊。真是……!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吃力地盯着帷帐上的暗纹,心里默默数起金刚力士来。
翌日晨起,夏夷则的烧退了,就是气色看上去还不大好。乐无异自动自觉地承担起照顾病人的工作来。身为一个富家少爷,他还真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所幸他儿时是个病秧子,严重那会儿往往一整个月都卧病在床,那时候乐绍成和傅清姣是怎么照顾他的,都被他有样学样地搬到了眼下。生了病的夏夷则虽然还是有点怪怪的,但总算能安安分分地接受他的照拂。他终于有了些小小的成就感了——看,夷则还是很需要我的嘛!
夏夷则确实很需要他,吃饭喝药需要他,梳头更衣需要他,呆在屋子里卧病闷得慌,也需要他来解闷。于是他在夏夷则的书箧里翻出《战国策》中的一卷,拉把椅子坐在窗前朗声念诵起来。他一口气念了大半本,夏夷则也不叫停,看神态似乎听得极为仔细,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一直念到自己昏昏欲睡,最后竟趴在夏夷则的床前,真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