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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的神色如同被揭了伤疤,本就带着清冷气息的眉目更是冻结成冰。
“你……竟连这个问题也不愿回答我?”夏夷则眼里的寒意通过视线的交汇渗透到他的身体里,让他的心跳都带着冰碴掉落的回声。
“……”那人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他无法理解的阴鸷。
“夷则!”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露出这样表情,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夏夷则,他熟悉的夏夷则——
“朋友?呵,没错,我确实没把你当朋友。”
那个瞬间,乐无异仿佛听见整个世界坍塌殆尽的轰鸣声。
然后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厉声反驳: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就像脆弱的瓷器,在夏夷则直呼他姓名的那一刻被摔得粉碎:“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乐无异,我已经当够这个所谓的‘朋友’了。”
那人像是怕他不愿相信似的,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眼里的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乖戾:“你不是想问我真实的想法么?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
若非多日不见的谢衣突然现身此处,乐无异简直不敢想象他们的争执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谢衣看出他们面有异色,简单的寒暄过后,便询问道:“我看二位面有愠色,可是被什么烦心事所扰?不知可否告于在下?在下也好为两位想想办法。”
“……”乐无异现在就想离夏夷则远点,看着那张冰块似的脸,他就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遂主动提出,“我是遇到些麻烦事……谢伯伯,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
于是谢衣引着他去了湖心亭。
其实,在去往湖心亭的路上,乐无异看着岸边摇曳的垂柳与满池怒放的荷花,已经多多少少冷静了一些。所以,到达湖心亭后,他对谢衣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夏夷则怎样怎样,而是询问谢衣出门这些天可否顺利,并对谢衣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谢伯伯,实在抱歉,您一回来就要让您替我操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一个人回去想想说不定就能想通。您一路旅途劳顿,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衣轻轻摇头道:“乐公子莫要见外,有什么烦恼,只管说来,在下愿闻其详。”
“不不不,真的不用麻烦您——”
“无异,”谢衣柔声唤着他的名字,语气里满满都是长辈对小辈的那种纵容和溺爱,“那日你既说我对你有半师之分,在下理应尽到这份责任才是。所以你无需顾忌,但讲无妨。”
乐无异原本就不是心里能藏得事的性子,而一向为自己所敬慕的长者又是如此温柔耐心地聆听着他的倾诉,他叹了口气,开始了漫长的叙述。他从温泉边的相遇一直讲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谢衣一直静静地听着,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说不把我当朋友时,我确实是气坏了,但现在想想,又觉得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这绝不是他的真心话——如果他不把我当朋友,在纪山怎么会为了回护我而受伤?在朗德寨对付流月城祭司时,明明已经灵力透支,怎么没丢下我独自离去?还有……”
他蓦地想起那个他一直以为是梦的午后,他身上披着那人的外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抬头就撞进那人眼底的温柔编成的网。那人用他听了会脸红的语气喊着无异,抬手为他拭去嘴角的口津……那个连他睡觉流口水都不会嫌弃的人,怎么可能不把他当朋友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面上一红,羞赧地垂下眼,“他卧病那几天,我怕他闷,就天天为他诵书。那日,我读得倦了,就在他床前趴着睡下,他脱了衣裳盖在我身上,我醒来时,他、他……他还帮我擦了口水,那时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能对我这么好的,除了老爹和娘亲,就只有他了吧,所以……”
他向谢衣投去征询意见似的目光,然而后者却一脸肃然地摇着头——
“乐公子,请恕在下直言: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只道夏公子将你目为知己,又几度于危难之中舍身助你,平日里待你不薄,可你是否真的对他知根知底?你是否知晓他拜入太华观之前家住何处?又是何因由促使他研习术法?须知那太华观绝非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够进入的地方。夏公子年纪轻轻,不仅剑法了得,且术法修为比很多年逾不惑的修士更为精深。我看他心思缜密,谈吐不俗,为人处事极为沉稳老练,在同龄人当中,罕有人能望其项背。谢某臆测,夏公子想必是有过极不寻常的经历,他的心思,不是像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能够理解的。”
“……”乐无异没想到谢衣的看法竟与自己背道而驰,在谢衣试图说服他的过程中,他屡次想要插话,可谢衣毕竟是他最尊敬的长辈,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断谢衣的话。但这些话听在耳里,简直比鞭子抽在身上还要难受。谢衣所言之事,若是换了旁人对他言说——哪怕是闻人羽——他都不会全盘相信,可是那是谢衣啊,那是他从小到大奉若神明一样的长者,在他心里,谢衣的地位就像孔圣人在每一个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一样重要。何况谢衣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这些问题他自己早就注意到了,有些甚至亲口问过夏夷则,夏夷则给过他哪怕一个明确的答复吗?
焦躁的情绪就像一壶烧开的水,上涌的蒸汽不断冲击着壶盖寻求发泄的出口,他在湖心亭里走走停停,烦躁得想要找个东西乱打一顿解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