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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看着他走没了影,才一小步一小步挪上了栈桥。走到木亭子附近,他一眼瞄见草地里开着许多白色的小花,便弯腰揪了一朵,背靠在木亭的柱子上,一片一片地扯起花瓣来——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被扯下的花瓣柔若无骨,洋洋洒洒地飘散开,半天也落不到地面,像一群白色的飞虫围着他衣裳的下摆飞飞扰扰。乐无异更加心烦,手上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扯到只剩两片。
“……不去……”伴着声如蚊蚋的低语,倒数第二片花瓣从他的指尖起飞,被小风一吹就撒着欢儿地飘远了,他只好苦大仇深地瞅着手里孤零零的最后一片花瓣,“喵了个咪!!!!!这是天要亡我!!!!!”
乐无异顿足捶胸,仰天长叹。
“去!”没好气地拽掉最后的花瓣随手丢开,他看看捏在手里的花茎,咧嘴一笑,将细长的植物茎杆丢入草丛,“嘿嘿,当然不去!”
打定了主意,他一身轻松,拍拍手继续前行。
乐无异走出栈桥,远远听见巴乌奏出的欢快乐调。打眼望去,阿阮的房前置了一张小桌,上面摆了些茶水瓜果;还有三把藤椅,正在吹奏乐器的阿阮坐了一把,相对而列的两把椅子上,一把上面坐了她的忠实粉丝闻人羽,另一把上面却坐着——
“哎,谢伯伯?您怎么来了?”
乐无异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听到喊声,阿阮放下巴乌,闻人羽也转过头来。谢衣把手中的茶盏放于小桌之上,笑着看他:“谢某本是要去偃甲房整理昔日旧作,行经此处,恰逢两位姑娘有此雅兴。阿阮姑娘说她新作了几首曲子,要在下品评,我的偃甲也不急着整理,索性便和她们一道在此品茶赏曲。对了,方才夏公子经过此地,说是约了你一道去沐浴。说起来,他已走了多时……你却缘何还在这里?”
“我……”乐无异傻了眼,这姓夏的混蛋太不厚道了,约他时明明用的是商量的口吻,而且他也没明确答应说要去呀,这人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遇见谢伯伯他们,居然就自作主张地说他也要去呢,这这这……
“无异,你快回屋收拾,早些过去吧,”谢衣敛了敛笑容,慢悠悠的语调中透出些语重心长的意味来,“莫教夏公子久等。”
“哎……好嘞……”乐无异简直是哭丧着脸应了他的话,拖着脚极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如果他这个时候回头看一眼,就会看到闻人羽饱含着同情、祝福与爱莫能助的复杂眼神。
且说乐无异回屋后,用比平时不知多了几倍的时间找齐了毛巾香料,又赖在门口思考了一下人生——从回忆里模糊的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最后带着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绝决与悲壮,磨磨蹭蹭地迈出大门。门外依旧阳光普照,风和日丽,阿阮用巴乌吹出的小调依旧美得丝丝入扣扣人心弦弦……可他知道现在撒丫子开溜已经晚了,谢衣又重新端起茶碗,一边悠闲地啜饮,一边鼓励似的含笑点了点头。
看来不能不去了,乐无异牙关一咬心一横,大踏步穿岩洞跨雪原气冲霄汉地来到温泉边。他心里还抱着那万分之一的侥幸,然后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就在看到石桌上堆叠齐整的灰色道袍时,彻底碎成了渣渣。他赶紧往水边看,第一眼没瞧见夏夷则,倒是先瞧见摆在岸边的一坛酒和一只酒盏了,而夏夷则的头正被那酒坛子遮去了一半。乐无异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终于瞧见靠着岸壁背对着他的夏夷则,那家伙还是被白色的浴袍裹得严严实实的,披开的乌发顺着肩膀散入水中,微微地起伏曲张,好像柔软的水生植株。一只盛得半满的酒盏飘在水里,乐无异看出它和岸上的那只是配套的一对。这时,夏夷则伸手抓过那只酒盏,一抬雪白的手臂,再仰头,白玉似的颈子向后一曲,乐无异的视线正好落在那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不断滑动的喉结上,当时就不忍直视了……夏夷则一饮而尽,将空杯放回水里飘着,胳膊肘往岸边一架,头又继续向后仰了仰。
“既然来了,怎么不下来?”
“哎……?”
默默盯着酒坛子发呆的乐无异,有点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正对上那双被热气熏出几分氤氲醉态的黑瞳,夏夷则倒仰着头瞧他,一头湿发在雪地上拖出暗色的水痕,沿着突伏的颈部线条看过去,就能瞧见半隐在领子下面的锁骨……乐无异忽然觉得温泉表面上那点热气都糊到他脸上来了,耳根子都被灼的热辣辣的,他不敢再看夏夷则,眼珠一瞟,又专注那酒坛子去了。
“你再不来,酒怕是要被我一个人喝光了。”夏夷则说着,转过身体,拿起岸上的酒坛,往空余的酒盏里倒了半满,“换好衣服,下来喝。”
说着,他让那盏酒飘在了水面,又抓过自己的空盏,同样满了半盏放到水上。
“那什么……”乐无异再度陷入说都不会话了的悲催境地,他红着脸支吾半天,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温泉里的热气越聚越多,他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已经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了,无意识间求助似的叫了声,“夷则……”
“呵,怎么像我欺负你了似的?”夏夷则忍俊不禁,摆摆手,重新背过身去,“罢了,你快些换。”
“……”
夏夷则的态度让乐无异觉着憋闷:同样是大老爷们儿,他们身上的零部件自然都一样,他换个衣服难道还怕被夏夷则看光了不成,夏夷则至于吗,这不摆明把他当成女孩子对待吗,真是莫名其妙;可他又无比庆幸夏夷则现在背过身去,要是当着夏夷则的面,他这辈子恐怕都脱不完身上的衣服了——好吧,其实夏夷则不看他,他解衣服的手都在哆嗦,袖子上那堆机关更是半天卸不下去,急得他冒了一身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自己脱得溜干净,乐无异伸手去拿平时围腰的那条浴巾。手刚伸了一半,却听见水花轻微的翻动的声音,往水中一看,夏夷则回刚好过身来,一脸正直地询问道:“还没换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