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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施季里茨。”希尔维娅轻笑一声,显得轻松许多。
他们继续并肩在月光下漫步。
“您如果出生在瑞士,会是一位优秀的银行家。如果您出生在法国,您会成为一个数学家出身的工业官员。但您出生在德国,您当然会选择军队作为您的第一职业。”
“如果我出生在俄国呢?”施季里茨问道。
希尔维娅被他问住了,她想了想:“如果您要说的是苏联。。。。。。。我不了解那里,或许也是一位军人吧,一位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战士。毕竟那是一个新生的国家,它面临的威胁实在是太多了。”
施季里茨的面容更加严肃起来:“您是第一个用这种中性词评价布尔什维克的贵族。不过,在第三帝国,布尔什维克主义是个违禁词,您最好忘掉。我知道您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但博闻强记和兼容并包在这里会为您招来杀身之祸的。这是我作为朋友的忠告。”
他说得有些急切,希尔维娅也觉得自己今晚确实得意忘形了些。于是她点点头:“谢谢您,抱歉,谢谢你。”
她自然地修正了称谓。虽然,鲍里金先生和希尔维娅确实早就用“你”相互称呼,但冯·施季里茨和威廷根施坦因公主却必须遵守贵族的那一套规矩:“您”代表礼貌和庄重,而“你”则代表关系亲近的熟人。
施季里茨笑了一下,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于是森林里一下子安静起来,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月光安静地照耀在他们头上。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施季里茨抬手看了眼表:“我想,现在快到你休息的时间了吧,希尔维娅?”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他们转身向别墅的方向走去。忽而,施季里茨开口:“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兄弟姐妹,希尔维娅,我可以告诉你,我有一个弟弟,但他已经死在战争中了。”
“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希尔维娅,人的命运是飘忽不定的。”施季里茨的眼睛看着远处别墅里的灯火,“和你不一样,希尔维娅,你的父亲是一位外交官,而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战争对我来说,就是生活。
我刚刚进入文理中学的时候,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我的父亲死在了前线,我的母亲病逝在家中。战争结束之后,我进入了慕尼黑大学,凭借奖学金和家族亲戚的资助,拿到了数学系和物理系的学位。而后我在柏林的政府机构为魏玛德国工作,直到1936年,我被军事谍报局的局长卡纳里斯亲自招募,他那个时候还不是海军上将。”
“卡纳里斯上将喜欢您这样的人物,”希尔维娅说,“和他一样沉静、守纪律、出身高贵和有工资以外收入的正统的威廉式的人物,德国军官的楷模。”
“我在军事谍报局工作到了1939年,保安总局的局长海德里希向卡纳里斯要求,把我调过去协助□□·舒伦堡执行一项任务。”施季里茨说,“任务的内容恕我不能泄露,但执行确实出色。之后。舒伦堡被海德里希委派为帝国保安总局反间谍部门的负责人,我就一直在他的手下工作。”
希尔维娅听过“□□·舒伦堡”这个名字:“所以,你是帝国保安总局六处的上校,党卫队突击大队长。。。。。。?”
党卫队内部的衔级与国防军并不一致,希尔维娅对此只有模模糊糊的意识,她对纳粹德国的了解极少。
“党卫队旗队长。”施季里茨说,“我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简单地说,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消息并不是相互沟通的,恰恰相反,我们互相隐瞒的时候更多。我今天就是在执行一项不能被四处——就是盖世太保们发现的任务,一旦被发现,就有丢失性命的危险。”
希尔维娅没法对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斗争发表评价,她只能点了点头:“看来我今天不是多此一举。”
“你救了我的性命,希尔维娅。”施季里茨说。
希尔维娅不由自主地笑了:“你用这种语气说话,让我觉得自己应该骄傲一下。所以。。。。。。。或许下一次我们下棋的时候,你可以让我悔一次棋?”
施季里茨知道她在开玩笑了:“哦?”
“我开玩笑的。”希尔维娅说,“作为棋手,我渴望的还是棋盘上纯粹的战斗与胜利。如果要靠这种方式赢棋,还不如把它叫指导棋算了。”
“我的水平恐怕还不够能指导你的地步吧。”他们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别墅的门,而月亮已经渐渐地往天边沉下去了。
施季里茨顿住脚步:“我忘了和你说,希尔维娅,谢谢你。”
“不用谢,亲爱的施季里茨。”希尔维娅转头看向他,绽放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祝你好梦。”
施季里茨向她点了点头:“晚安,希尔维娅。”他转身向黑夜里月亮的方向走去,步速很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希尔维娅的视线里。
希尔维娅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重新摸到自己的论文,文稿在手中的感觉才让她觉得自己的那股紧张和兴奋都消退了一些。她直觉地意识到,虽然今日的对话已经称得上是开诚布公,但施季里茨的身上依旧充满着谜团。
不过,她可以不在意。
希尔维娅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而后她放下自己的论文,来到钢琴前,开始弹奏贝多芬的《月光曲》——德国诗人路德维希·雷尔施塔布形容这首乐曲的第一乐章为“如在瑞士琉森湖那月光闪耀的湖面上一只摇荡的小舟一样”。
但希尔维娅没有想到故乡的湖面,只想到了今晚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