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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柏林-波茨坦地区飘下了细碎的雪花,一开始只是一朵一朵的雪白花瓣,逐渐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十一月末的一个早上,希尔维娅睁开眼的时候,外面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雪大起来了。”吃早饭的时候,希尔维娅对施季里茨说。
施季里茨正在往壁炉里添柴火,他和希尔维娅的生活,比起党卫队高官,更接近于普通的公务员。大部分事情都是他们自己来做,他的司机和女管家一周来一次,替他们处理剩下的事情。
直到壁炉热腾腾地燃起来,他才洗了手,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纯净的白色无尽地向前伸展开,远处的密林被白色衬成了黑色。他坐到餐桌前:“好在这样的天气里,是很难有空袭的。”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虽然这样说,但我担心你上班的路上不好开车,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从他们各自回到柏林开始,就没有几天施季里茨是能在晚饭前到家的。
“我答应今天会早点回来好吗?亲爱的?”施季里茨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面容,就走了出去。
他那天果然回来得很早,甚至天色还没有完全黯淡的时候,他就走进了家门。希尔维娅像往常一样坐在钢琴前,在弹巴赫的一首曲子:
“你为什么回来得怎么早,亲爱的?”她惊讶地脱口而出。
施季里茨抬手看了一眼表:“希娅,现在是六点半,下班时间。”
希尔维娅笑了起来,显然她想起早上正是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施季里茨早点回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来得及做晚饭呢?”
施季里茨看了她一眼,也露出了笑容:“那我们出去吃吧。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于是他们沿着施季里茨开回来的路去了柏林。得益于空袭的停止,柏林恢复了一点生气,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在街边的角落里,甚至能听到小贩在叫卖的声音。
“柏林还是很冷清。”希尔维娅看了看窗外,经过轮番的空袭、疏散和“总体战”下的征兵流程之后,柏林的大街上来来去去的大部分是妇孺和军人。市中心那条享有盛名的商业街已经完全毁掉了。
他们吃晚饭的地方离电影院不远,菜色和战前无法相比,倒是这个时间柏林的难得美味。进出电影院的基本都是军人,手中还大都挽着一位打扮颇为入时的小姐。施季里茨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向希尔维娅伸出手:“走吧,希娅。”
希尔维娅看到他伸出的是左手,右手拿着一只鼓囊囊的皮包:“你的伤好点了吗?”
“差不多完全好了吧。”施季里茨说,他没有太在意,因为在这个年代,受伤实在是一件太过于家常便饭的事情,这些进出电影院的士兵里,有不少人的手上、头上还扎着绷带。
希尔维娅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希娅。”奇怪的是,这种疑问倒不让施季里茨觉得心烦,他很快乐地又回答了一遍,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快乐。
希尔维娅只得像那些姑娘们一样,挽着他的手走了进去,大概是因为买票的时间太晚了,位置颇为靠后。电影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凯撒——那位古罗马的雄主的。大概是因为这题材人们都很熟悉的缘故,电影院里一直嗡嗡的,那些士兵在低声议论着剧情和演员。
希尔维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施季里茨,想问他要不要提前离开,却发现他已经一手撑着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希尔维娅一时之间,说不清什么滋味。她注视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容,电影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脸上,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形态,他却毫无知觉似的,低垂着眼眸,只有浓密的睫毛在他眼睛下方留下了一片永恒的阴影。
希尔维娅想要叹息,但她刚刚吸气,就害怕自己的呼吸声打扰到了他。她轻柔地吐出那口气,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银幕上,结果那场战争还没有结束,她就觉得肩上重重地落了个温热的东西。
她别过脸去,发现施季里茨歪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这下子,她可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她端正地坐着,就像练琴的时候那样,目光的余光里,还能瞥到施季里茨紧皱的眉头。她不免好奇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以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在做紧张的思索。
银幕上剧情一幕幕地上演着,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出现在了罗马。施季里茨睁开眼,他看了一下银幕上的剧情,脸上飞快地掠过了那种了然的神情,而后被惊讶取代了——他才发现自己靠在希尔维娅肩上睡着了。
“抱歉。”他坐正身体,低声对希尔维娅说。
希尔维娅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实话说,施季里茨醒得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他现在已经精力充沛了,这大概是某种训练的结果:“没关系,亲爱的,你不用对我道歉。我光注意电影的剧情了。”
“谎言。”
希尔维娅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好像应该是我的台词啊,亲爱的。你睡得怎么样?”
“很好。”施季里茨说,语气颇为真诚,“我一直想问你,你身上是什么香水的味道。”
“香水的味道?”希尔维娅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从八月份被捕之后就没再用过这种“贵族的玩意儿”,“大概是……什么样的味道?花果香?还是木调香?”
“不,都不是。”施季里茨道,“我形容不出来,大概是一种非常清淡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