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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幸福。我为我所拥有和所做的一切感到感激。”希尔维娅笑了起来,“尤其是拥有你们这样的家人。”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希娅。”路德维希竖起一根手指,想要再说什么。但希尔维娅已经站起了身:“我打算去街上走走,给晚上的聚会买点蛋糕什么的,我亲爱的大哥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得到的回应是干脆利落的摇头,于是她独自走上日内瓦的街道。法国梧桐正在悄悄地落着叶,马路上人来人往,天空清澈而晶莹。她站在街边思考了一下哪家的蛋糕比较好吃,恰好撞到一位急着过马路的女士:“我很抱歉——啊,卡珊德拉。”
在众多的友人之中,只有预言家R称她为卡珊德拉。希尔维娅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那红头发的美人,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好久不见,R。”
“确实。”R停了下来,用她安静的目光看着希尔维娅,“我听闻今天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家会有一场晚宴。”
“如果你愿意来参加的话,亲爱的。”希尔维娅笑道,“我把地址写给你。我很欢迎你的到来——不是作为预言家,而是作为朋友。”
R点了点头:“我乐于前往,亲爱的。”希尔维娅低头要给R写地址,但再抬起头的时候,红发的女郎已经消失在了街角。她的目光随处一望,突然停住了。
一个男人从街边的汽车里钻了出来,正要和身边的年轻人一起步入人潮拥挤的商店。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
目光相对的一瞬,跨过了漫长的时间。
是弗谢瓦洛特——施季里茨。
希尔维娅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隔着一条街喊他:“亲爱的。”灿烂的笑容和喜悦的泪水一起在她的脸上出现,她几乎立刻低头擦掉眼泪——她还记得施季里茨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希尔维娅几乎马上要冲过马路去,扑到她久别未见的爱人怀里,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她一直思念着他,还要告诉他她爱他。
在战争年代他们从未有机会开口倾诉过爱情,但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人是没有办法只依靠理性生存的。
她刚要冲下马路,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汽车司机摇下窗子,用法语不客气地喝了一句:“您吃错药啦?!”她回到人行道上,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一下,她看到施季里茨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带着极为难得的笑意。
而后那种名叫“理性”的东西又回到了希尔维娅的脑海,她停住了步子,望着施季里茨:
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了解他的人了,她了解他——不是说她读过他的一切档案,也不是说她曾和他亲密无间,而是他曾经敞开心扉,坦诚地把自己的一切摆在她面前,把自己的心意剖给她看。
隔着这条狭窄的马路,就像隔了半生。
到了这个时候,在这个场景里,她依旧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给他带来什么——是怀疑,还是危险?
施季里茨年轻的旅伴从商店里提着一袋东西走了出来,他恭敬地站在年长者的身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希尔维娅想要读出来他们在说什么,奈何她的大脑还没有做好翻译俄语的准备。
施季里茨对他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
于是小伙子钻进车子里。
希尔维娅看着施季里茨,他只是点燃了香烟,并没有在吸,大概他也记得她讨厌烟味。那红色的火舌舔着烟筒,最终变成一种接近苍白的灰色,散在风中,甚至没有留下一声叹息。
于是她用自己的目光描摹着自己所爱的人,在十年的分别之后,他的鬓边多了白发,英俊的面容在沧桑之后更显魅力,他显得更冷峻了——精神紧绷得像一块淬炼过的钢铁,你几乎想象不出他放松的样子。
香烟燃尽了。小伙子又从车子里钻了出来,这一次希尔维娅终于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我们要走了,中将同志。莫洛托夫同志一直在催促我们。”
施季里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回到了车子里。汽车很快地发动起来,带着几片被刮起的梧桐叶,消失在了街上。
希尔维娅几乎忘了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只记得,回到家中时,她的家人们围聚上来,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离开了这么久。R的红头发在他们的身后,带着探询的目光。
她想起了预言家曾说过的话,于是笑了笑。似乎什么一直盘旋在她头上的东西落了下来。
那一晚她显得温柔又友好,在晚宴之前,她和人们一起跳起了舞,一圈又一圈。晚宴之后,女主人找了个得体的时间询问知名的预言家是否肯为他们解答疑惑时,R点了点头。
于是人们一起移步到一边的小客厅里,留着仆人们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希尔维娅穿着午夜蓝的礼服离开了人群。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一只酒精灯里把酒精倒在盘子里,又用一张废纸引燃了火光。
她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只盖着红十字会保密字样的文件。
几份档案文件和照片被她倒在了桌子上,第一份在火焰里化为灰烬的是施季里茨的大学论文、而后是几份口供的复印件。。。。。。
她总是留存着这些资料,不顾危险地带着它们走南闯北,期待有一天能找到施季里茨的消息,但现在他还活着,那么这些资料除了让他陷入危险之外毫无用武之地。
烟雾升腾起来,几乎充斥了整个屋子。希尔维娅在烟雾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一边低声咳嗽,一边拿出了那张手写的曲谱。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