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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中隐秘
崔筠踏过房里,见临窗立着一人,一身月白家常服饰,云鬓轻挽,看背影就蓄满了哀愁,完全不似记忆力那个神气勃勃,永远有无限活力的桑梅英。
崔筠轻轻走过去,见临窗是一株初开的海棠,也就不说话,陪着她静静站了一会。
好半晌,桑梅英才转身拉着她坐下,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对崔筠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我什么都知道。”
崔筠一时不能分辨她是真知道还是故意拿话诓她,桑梅英在她愣怔间滴下一滴泪来:“他们瞒着我,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几天未归,我便想着是出了事。”
“英姐姐。”崔筠用手中绢帕去拭她脸上泪痕。
桑梅英道:“无事,我受得住。谢谢你来看我。”崔筠忽然觉得桑梅英有一种她以前从未发觉的坚韧,她以前常常做嚣张状,因为有父兄宠着,要什么都直接说出来,不满意就表示不满,让人误以为她只是父兄羽翼下易碎的雏鸟,但她从来不是的。
崔筠知道她不愿意嫁到徐家来,但必须要嫁的时候,她也是一声不吭,说嫁就嫁了,如今夫婿死了,她将心内巨大的悲伤摁下,她很平静,对于桑梅英来说,平静就是坚强,她以她的方式对抗着。
但崔筠却哭了。
自父亲出事以来,她经历抄家之祸,又得知谢浮光的死讯,但她从没有哭过,她不知道向谁哭,也不知道要为什么哭,但此时此刻,面对平静的桑梅英,她忽然哭了出来。
桑梅英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眼神里透出一种奇怪的神往:“你说,要是我们一直没有长大该多好,小时候我们在海边,看着潮起潮落,你父母俱在,我还在家里,那样的日子该多好啊!”
崔筠撑着起身,抚过桑梅英的脸,恳求道:“姐姐,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
桑梅英却道:“我不哭,有什么好哭的,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他不顾及我,我为何因他而哭?”
桑梅英嘴上说着最硬的话,心里却回忆起往日的时光来。
她初嫁时心里总是郁郁不开心,时不时发点脾气,他夫君却十分宽和,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是一笑而过,后来日子长了,桑梅英也总不好总摆脸色,他见她日渐温和,更是十分的温柔和蔼,他为她画眉,为她折春花,为她在花园亲手做了个秋千架子,她渐渐地不再想那个人。后来朝堂的事日渐僵持,她知道他的烦忧,变得乖顺起来,但是他总是问她:“英英怎么不开心呢?”
实际上,哪里是她不开心,而是他。相处久了,桑梅英渐渐知道,他表面温和,内心却刚毅。徐氏清流高门,他自小所学,便是舍生取义,忠君爱国的道理,眼看着和谈之势已成,他一天天的凝重起来。
前几天,他抚着她的肚子,也不说话,微微叹气,桑梅英那时心里发颤,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了。
他有他的去路,她能怎么办?
但是她想了一遍,终于想哭起来,他怎么就那么冲动,一点都不顾及他们呢,他要她怎么办!
现在反而是崔筠搂着她在哭,崔筠一下下轻抚她的背,任她哭声渐渐转大,又由大转小。
外面的丫头婆子听见,都容忍不住红了眼圈,少倾,崔筠出门去,轻声道:“先在外面等一等再进去。”
崔筠在徐府门口,却遇到好久不见的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在墙根下站着,见崔筠出来,忙跟上去,两人一起走着。
崔筠道:“她还好。”
那人叹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崔筠道:“你不要去打扰她了,方旭,已经晚了。”
方旭脸上一瞬间涨的通红,什么话也没说,急匆匆走了。
崔筠走在街上,见从北胡归来的出使队伍宛如长龙般穿过街道,百姓们驻足观看,但那么多的人,街巷上竟是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表达不满,能听到的只有马嗅声。
崔筠就这样站在街上,眼看着队伍走近,她挪不开步子。
“姑娘快躲开!”
崔筠听到有人说话,但她并不知道那是提醒她的,下一瞬间,一条长长的马鞭在她眼前闪过,只觉得身上一痛,有什么东西扑通落地。
“哼!”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哼叫,但是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崔筠这才看清,原来是方才有个胡人士兵像她挥了一鞭子,她竟然站在道路中间。
但那队伍很快走过去,她觉得手上、腰间一片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那支竹笛一分为二,竟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崔筠蹲下身去捡竹笛。
才发现脚步声近,一双白净的手抢先她一步将那支竹笛窝在手中,崔筠抬头,看到谢浮光的脸,但她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不是谢浮光,他们无话可说。
“姑娘小心些,出门来要避开人走。”他竟然一如往日的温柔周到,将那支竹笛塞到她手中,这才走了。崔筠望着他的背影,见他一脚跨在马上,他身后,有两列侍从在等着,崔筠心中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年头:他是相府公子,但他也是谢浮光。
崔筠拿着竹笛往回走,她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只是隐隐伤感父亲给的这支竹笛要毁了,她懊恼又悔恨,正走着,忽见一个小乞儿靠近自己,往她手里塞了一瓶药膏,又跑远了。
崔筠知道,这是谢浮光给她的,只是她心底更加疑惑了,他不愿认出她,又这样明晃晃的表达关心,到底是为什么?
她收下那盒药膏,暗恼自己总是慌神,才惹出今天这一桩事故来,狠心按了那伤口一下,有血流出来,她瞬间清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