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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了一夜,等天一亮,林霁予只当无事发生,照常去上班。监店,检查线下的质量,开会复盘,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各个供应商的工作结果。
自媒体稳定后,最近的重头工作是新店的装修。林霁予找了力场之前的设计公司继续合作,这两天会给出第一版方案。下需求的时候,林霁予给出了一些创造性的想法,她也在期待最后的成果。
才催完进度,林霁予就看到了晃过来的潘承宇。
林霁予叫住他:“你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跟你聊一下。”
“什么事?”潘承宇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林霁予斟酌着开口:“现在自媒体业务也做起来了,这个月的广告收入和直播GMV都在上涨,给力场带来的线索用户很多,单次体验卡转会员卡的数据也不错。这块业务起来了,赵滢主要在抓,二店也在推进,你记得之前说过……”
不等她说完,盯着手机屏幕的潘承宇抬起头打断了她:“正好你说到这件事。郑若颜在问什么时候有装修方案。”
林霁予一顿,她打开与设计公司的工作群,再次确认方案的最终提交时间,估算了她这边调整和修改的时间,才回复道:“周五可以。”
“那就周五下午,具体时间你定。”潘承宇说,“正好她找我有事,我现在要过去找她一趟,直接和她约好。”
林霁予见自己才刚展开铺垫,就被潘承宇打断,不着痕迹地叹口气,语气却很专业:“那就周五下午一点半,还是会议室。”
“好。”潘承宇盯着手机,并不看她,转身就走。
潘承宇的语气少这么公事公办,对林霁予的话也不会这么赴雅安。郑若颜作为新老板出现,竟然和新债主一样,都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林霁予已经稳定下来的生活节奏。
林霁予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郑若颜理所应当地依靠着家庭资源,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当成明牌来打,甚至觉得其他人也应该配合她的打法。而潘承宇心甘情愿地坐她的下家,等着她来喂牌。
不知为何,那样的潘承宇让林霁予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陌生感。原本她对潘承宇一直是有事说事,直接地提出想法甚至要求,如今却犹豫了。
林霁予产生了一种短暂的迷茫,她想找宋倪聊聊。她一通电话打过去,宋倪没有接,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条微信,说他们拍摄组已经到了海南,全组人上岛做准备。
林霁予回了一句“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就没再说什么。
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工作暂时都解决完了,手机没有新消息。潘承宇不在,宋倪也不在。她突然很想季谒。
她点开和季谒的对话框,想问问他在干嘛,问问处理她的事会不会太麻烦。
季谒却率先打电话过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季谒开口。
明知道季谒看不见,林霁予还是摇摇头,开口说:“一切正常,就是心里有点不安。”
季谒安抚道:“别担心,律师已经在走取证流程。我们先确定这份债权转移书是否有法律效应,以及债务的最终金额。如果确定情况属实,就再和他们商量还款方式和周期。”
林霁予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放下心来。季谒正挡在她身前,在替自己交锋。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走到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但这种无人帮扶的独当一面,确实太累了。但当人再一次得到可以软弱的资格,不得不承认,向下沉沦,远比向上挣扎要舒适得多。
林霁予轻轻说:“谢谢,你很辛苦吧。”
季谒的声音底气很足:“不会,这真是太小的一件事,你根本不用操心。钱不重要,更何况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你的安稳最重要。”
新时代小马过河的寓言大抵如此,可以淹死你的水不过才到其他人的脚踝。
当听见季谒说出“钱不重要,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时”,林霁予感到一阵刺痛,将她从昏昏欲睡的下陷中拉扯出来,令她瞬间清醒。
林霁予于是说:“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还差80万,对我来讲确实很多,但也不是天文数字,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季谒的语气不好,仿佛都能看见他在皱眉:“你想了什么办法?管宋倪借还是潘承宇借?还是找借款平台?其他人都你的办法,只有我不能做你的办法是吗?”
见林霁予沉默,季谒更是懊恼:“我不懂,你用用我怎么了?还是说你舍不得在我身上找回来的优越感,就算自己吃苦,也不愿意放弃这一点?”
“优越感?”林霁予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做的一切是为了优越感?那现在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在我身上找优越感吗?”
季谒语塞。一对恋人,是权力关系的最小单位。从前,季谒很熟悉这种失权感,但没人会真的习惯,真的接受。权力上位者,很难没有优越感,爱并不会让人性例外。
他不能否认,全盘接受林霁予的问题,自己变成她的答案,让他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快感。这种快乐,甚至不亚于与她重逢或复合。甚至,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找她,为的也许就是这一刻。
得到过权力的人,会对失权更为敏感,也因为曾经处在上位,对上位者的心态更有数。林霁予说的也许没错。爱也许是常觉亏欠,但另一面,爱也是常觉匮乏。
这种匮乏,与其说是情感的匮乏,不如说是在情感这层复杂又迷人的系统之上,建立了新的秩序和道德。上位者的一切行为都是赏罚,但是赏是罚,只有下位者在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