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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打开,有侍从提着灯火迎上来,他迈过门槛,又回转头,“公达与阿平今日就宿在我家如何?”
“唯。”大侄子答应没有迟疑,显然已经有预判。
宅院是上好的宅院,不比雒阳住的差,虽然夜里看不清,但阔檐连廊,树影掩映,花香馥郁,显然是相当高级的配置,先前的主人也保管精心。
荀柔并未仔细观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通过石板铺就的林荫道。
正堂果然还点着灯,一个布衣缣巾的身影面北而坐,正望着来路的方向。
他的心,在这一刻突然颤栗起来。
在廊下仓促的脱去方履,上台阶时绊了一步,荀柔不管不顾踉跄着进了屋,在席前俯身拜倒,将额头贴近地面,“拜见大人,大人身体勿恙?”
“……怎还是如此跳脱急躁,不见沉稳。”
父亲的声音,与他一般的隐着颤声,手轻颤着落在他头上。
“大人教训得是。”荀柔将额头贴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与从眼眶蔓延开的炽热对抗,耳边听着荀攸与荀缉前后入内见礼。
“……还不起来!莫不要公达笑话?”
“唯。”荀柔起身,悄悄瞥向一旁,荀攸父子一模一样的盯着地板,仿佛地上有绝世文章,没空看他笑话。
“吾儿无恙乎?”父亲右手探向前把住他的肩膀拉进,借着昏黄的灯皱紧眉头,仔细打量,脸上的皱纹在灯光阴影下沟壑深邃。
“儿无恙,令大人担忧了。”荀柔按住父亲的手。
这只手已不再是少时记忆里的坚实有力,微凉、枯瘦、皮肤松软,可以被他完全握于掌中。
“可曾受伤?”
“……已经好了。”荀柔顿了一顿,说了一半真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儿受天子恩遇深厚……原当尽忠以报。”父亲叹息着。
“父亲,”荀柔回望过去,唇角上弯,温和坚定,“天子软弱善良,却不能成为天下人的领袖,也并不能令儿信服,儿之食禄来自百姓,受恩受教于父母兄姊。诛杀董卓是出于本心,而非为了天子。”
自古而来,那些将一生寄托于君主,为虚渺的君权而牺牲者,究竟是怎么想的?所求又是什么?
那些人的父母、兄弟、挚友,说着为之骄傲,心中是否也果然如此坚定?
他们中,是否有人,会有哪怕一刻感到空茫、迷惘或者……不甘?
可人固有一死,何重于泰山,何轻于鸿毛?
荀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