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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果这般说?”张鲁心虚不安的望着眼前仪表堂堂的使者。
他方才已经接到了母亲与弟弟,母亲看上去无恙,但荀太尉如此简单将母亲送回,还如此褒奖夸赞,一句申斥之语也无,一点都不拿捏,让他不敢相信,总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当然,如今少府下设恤孤寺,便是太尉所倡,太尉盛赞张君义舍之举,以为张君乃是君子,与君子交,当以真诚坦荡。”裴潜仪容清雅,文质彬彬,说话目不斜视,视人神情专凝,很容易让人感到真诚,心生好感。
即使张鲁,也渐渐被打动。
宴请过后,就同意等不久太尉回朝路过汉中时,出城拜见,至于从汉中平价粜谷以济关中,与前一条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阿兄,怎能轻易降了他。”张鲁之弟张卫尚在抱怨。
一旁的阎圃却已改变看法,“荀太尉赦刘氏一子,兵不血刃稳定巴蜀,正是孙子所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之中’以无事取天下‘者。何为’无事‘,上兵伐谋,取其势也。”
“便不称此,”他看向张鲁,一针见血点破,“太尉北有关中,西有陇右,南有蜀地,主公若不投之,难道投东面刘表吗?”
“况太尉荀含光,向来重用降将,如段忠明、贾文和等辈,俱委重任,取材选官,不以名门,多论实干,如常伯槐、徐元直等人,出身微寒,亦得重用,以在下之见,今日那使者未必虚言,主公治理汉中有效,人民殷富,盗贼不作,此天下共见,入朝为官,它日未必不可殿上论道,成为施政天下,万民敬仰的公卿。”
张鲁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一丝不甘也释然。
他向张卫摆摆手,“我意已决,荀太尉有义,送母亲来归,我岂能相负,况如此,汉中百姓免受兵燹之灾,不亦可乎?”
他并无争夺天下之心,如今到这地步,降于朝廷,似乎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想起当初阎圃曾给他过主意,要为败而后降,以此为功,再想如今时移世易,不由咀嚼那句“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孙子这一句与他向来所精研《道德经》竟恰相应和,让他越见深心。
张鲁归顺的消息传来,终于让益州粮商再坐不住。
市中粮价一日三跌,很快跌至五百钱一石。
这价格,在当下也就可以了,而悄悄找上门来的粮商,甚至愿意降至四百五十钱一石,担心荀太尉有了离关中更近的汉中粮仓,便放弃从蜀中运粮。
不过,他们自不知,荀柔正握着长安的“好”消息担忧:九月,桑复生椹,人得以食,河东近年多植桑木,民得饱腹,追思盖因太尉之故,故多称太尉之德。
已是九月寒露时节,桑复生椹,天气回温,又是天象错乱,明年蝗虫是否会卷土重来,实在令人不得不担心。
第231章浮华之变
宫中天子的庶长子死了。
在潇潇雨下的深秋,荀柔归京途中因病暂留汉中,收到长安传来的消息。
小儿未满三岁,不曾上宗亲牒谱,故也不曾设祭,装小棺,着令人护送回雒阳,葬于邙山,因这是天子的长子,故才得此殊遇。
消息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一前一后,尚书台与御史台两处并都发来,信中未写其他,但显然就中有些应由。
如今年月,小儿易夭折,并非奇事,只是东汉以来,宫中孩童难成,也是有些缘故的。
当初灵帝时,也是因为养不活孩子,才将如今的天子刘辩,送到方士家寄养,另一子刘协,也是为董太后亲自抚养,才得平安长大。
荀柔将消息又看了一遍,两信并做一处,放入匣中,拿起堂兄荀彧一同寄来的文章细读。
文章作者石韬:石广元,也是颍川同乡,当年在河东考了胥吏入仕,如今已升任县令之职,在当初考中之人中,可算翘楚。
文中所写,是其治蝗经验,与近来朝廷提倡的栽种薯、芋类作物的实践细节,以及劝农耕作的方式方法。
薯、芋等根茎类植物,与麦、稻、菽、粟种植方法皆不相同,虽能抗蝗虫,但关中百姓不识,并不会种,这二类植物茎叶有毒,百姓不知细情,一开始极其抗拒,更有悄悄种下冬麦或芜菁。
禾本科植物和芜菁这种肉质茎植物,都是蝗虫的食物,若是蝗灾未尽,明年关中收成岂不又废?况且还不知灾异还要几年才能尽了。
粮食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心态,农耕文明,两岁不能收获,对百姓的打击是全方位了,人民都失去了信心,国家又岂能再维持安定?
到如今看,今冬又是一个异常天气,虽然关中除虫效果还好,但关东地区战局焦灼,生灵涂炭,要是那边蝗灾又起,虫子还是会飞到这边来。
荀柔只好传令给堂兄,让各地郡县强行推行。
这当然也挺为难,毕竟违背民意,幸如今基层官吏,不似先前“但坐啸吟”的清流文士,都是一层层基层历练,升迁起来的能吏,各施手段,各显神通,也各有进展,石广元是在其中做得格外出众。
读着文章,就看得出他绝非侥幸,既懂得农业技术,又颇善引导话数,对百姓绝非一味强迫驱役,成果亦是斐然。
这篇文章有弹劾之意,针对许多地方官吏,为政绩,强施号令,有些过激之举,甚或拔人田苗,水灌、火烧民家,以至百姓愤怨于上。
这种事毕竟难免,荀柔读到心中固然不悦,却也难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