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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眼睛红肿的荀光,很快便被引了进来。
她形容娇小,眉眼纤弱,一件素色蓝花的外氅下摆拖地,荀氏族中大多身形高挑颀长,如此一衬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进了屋,她却不再哭了,先去了外氅,恭敬向四面一拜,再来荀采面前,跪坐下来,轻声道,“阿姊,小妹来迟。”
荀采摇摇头,“外面可还下雪?”
“一时下,一时止,并不要紧,今日吕将军还出城狩猎,过了申正方归。”她见一屋寂静,便凑近荀采低语,“兄长现下如何?我能去探望么?”
荀采便将华佗之术,大致说与她,又说了荀柔先前之语。
荀光捂住唇,轻轻抽了一口气,眼中泪水渐聚,却在眼眶中转了转,又渐渐收了。
“阿姊且放心,”她偎在荀采身上,轻声漫语,“我在城外,常听元华先生之名,先生专研医术,治愈许多复杂病症,我们家也无却医少药之弊,兄长定能平安。”
“好。”荀采点点头。
荀光仍不起身,就依在她身上,又招荀襄、荀欷近来,轻声软语的说些家常。
一时说过冬至节准备,一时又说恤孤寺孩童满了年岁正寻营生,一时又说她近来读蔡公文章,不明之处改日向阿姊请教,一时又问年下籴的新粮如何,听说汉中要贩来稻米,软糯绵细,最宜煮粥……
她声音悠扬婉转,娓娓而来,恰似一缕和风,舒缓了众人绷紧的情绪,将一室凛冽都吹走了。
见荀采秀眉渐渐展平,气息柔缓下来,荀光这才凑到她耳边,轻言几句。
荀采细眉蹙了蹙,开口却还是一样干脆利落,“这些事,现下当告诉公达如此,我来安排。”
……
侍从点起灯火,铺上席垫。
玄衣配绶,深沉稳练的中年官吏,被阿姊引进屋来。
荀光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与陌生男子交谈正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在下荀攸,荀公达。”荀攸拱手一揖,“忝居御史中丞之位。”
“我知道。”荀光屈膝还礼,抬手示意,姿势稍有些僵硬,“请坐荀御史执掌长安及天下机要,兄长十分信重。”
“御史台监察百官,不过职责所在。”荀攸入席,从容跪坐下来。
“是,”荀光短促的应了一声,与他相向而坐,“有几件事,我要告诉兄长,阿姊道,如今告诉荀御史也是一样。”
荀采见二人坐定,自出门外看火。
荀光定了定心,开口便流畅了,“去岁,我偶见两个中年文士自王司徒府出来,当时略觉眼熟,便在心里记了一记。后来,我去太学后林书阁买书,恰又看见了其中一人,换了布衣短褐,正在那里执役。”
“这也不算什么,再后来,蔡公便自印刻了纸书贩售,开始我尚不察觉,但不过半年,书便出了五六卷,都印刻得极为精美,当时我觉得奇怪,便找阿姊问如今图书印刻之事,阿姊便去问了少府的工匠,照此印来颇费人工,
虽如今民间亦有书肆印书获利,但本业工匠并不多,这样字数多的新书,又刻得这样快,一般书肆都寻不了这么多工匠。
“族中有造纸工坊,我也遣人问了,去岁关中竹子自死,纸价亦贵,这样一册书卷,光本金也不下五千钱,况刻得如此精细,工费亦不少。如此,书价自然不菲,一卷要两万钱,我……寻常也需各方节俭,否则也买不起。”
她说得是寻常庶务,荀攸却足有耐心,并不催促。
“后来我便注意,这些书,果然都出自同一家工坊,而这家工坊大半年内,虽然也少许刻些别的文章,但主要还是蔡公的史论。此事便奇怪了。商人逐利,就想依蔡公门庭,也总是为获利,为蔡公出书,也不是不行,只是蔡公言深意邃,书价又高,我使人注意,发现竟也能卖出许多,只是买书之人,除了几家贵门,却都衣着朴素,并不起眼的寻常文士……”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今长安的民间书商若想获利,首推兄长的文章,就算史论,也是兄长那篇序,再有便是科考所用的各类律令或农时月令,迁来长安的文士,少不得要买一份回家研读,且这些书一册字数不多,少则几页多则几十页,印版也可以重复使用。”
“可这家书坊却一概不取,竟只以蔡公著史为主,稍有时下一些宴会风雅文章,也都刻印得极为精美,而这些文章,竟也同蔡公之文一般,卖出去了。”
“今岁这般,寻常布衣人家,竟花费数万,买去这样的书,不是书不好,只是,未免太不合时宜。”
“至上月我去买书,那执役却不在书阁中,我心中奇怪,便小心另外使人打听,却说那人族侄被蔡公荐去虎贲营,他也就不再需要执役了。”
“我也近来想起,那二人眼熟,是旧年在何大将军府中见过,当初身份不显,当是跟着某位权贵前去的门客。”
“我原有些不明白,到今日……阿兄出事。”她忍不住抿抿唇,眼角微红,“昔日权贵门客,躬身执役,豪富书商,舍利赔本,耗费如此,其意所在。”
“蔡公玄静,虽贵为皇后之父,却并无多少权势,其最贵之处……恐怕正是宫中的几分便利。”
“再有,就是蔡公的身份。”
“兄长遇刺,荀家就算查到蔡公,又能如何?若兄长无恙,岂能计较,若是兄长……有事,荀氏则更不能计较。”
“不过到如今,刺客何出,已不重要了,长安城中,多少人忌恨兄长,未必逊于那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