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向他一望,见对方神色恳切,抚须不语。
“然,治国之道,仰观俯察,殷鉴于前,识危于时,推演于后,我或出君一头。”
“如此,操便请教太尉高论。”曹操大声道。
荀柔看出他不服,轻轻一笑,“今有三论。”
“其一,禹以九州,汉有十三州,今之天下,已非禹之时,如此当有一论,天下之究竟如何之大,而天地宽广,远者弗及,汉之所及边界当至何处。”
“其二,袁绍一灭,天下初定,然天下大乱之弊未除,甚者更胜往昔,我等当如何为政,方决旧患。”
“其三,汉初新立,察举以揽才,野无遗贤,刺史巡州郡,吏治清明,故政通人和,天下安乐,至于衰,取士于权门,刺史霸政州郡,政令不行,百姓怨生,然政令与初无二,彼一时,此一时者,非唯政之失,亦失于人。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更观前史,初必上下齐心,末则政怠宦成,纵贤者之政,难逃人亡政息,如是一兴一废,周而复始,可谓历史周期之变,今日之我等,将何以跃出此周期之变中。”
听前面两问,尚无一言的曹操,蓦地一抬头,“荀太尉难道有千秋万代不移之善法?”
“有。”荀柔轻轻一颔首,回答得干脆,双眸在灯火映照中熠熠生辉。
“如此……还请赐教。”曹操缓缓正坐,拱手道。
……
“嗤”
随着最后一盏灯油尽熄灭,天光恰露一丝微朦。
这注定是一段不能被记录的谈话。
有远比十三州辽阔得多的天下,有比三公九卿复杂精密的制度,更有比当世深邃得多的道理。
曹操看过荀含光所有文章,可远没有今日阐释得清楚直白。
那些透彻的褒贬,那些真实的推演……
“你”
曹操望着微弱光线中的荀含光。
细长的手指执着素帕擦过唇畔,收拢袖中,青年清隽的面容似覆了一层寒霜般朦胧苍白,如雾如幻,纵使对面相向而坐,他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曹操不由得抓紧剑柄。
他见过许多聪慧非凡的贤才,但今日听闻的东西似乎已超过聪慧的词意。
世间真有生而有知者么?
可就算生而有知,所知也是世上已有之事之理。
可他听到的是什么?
是东海之外,与大汉九州地理、气象不同的土地,生存着相貌、风俗不同的百姓。
是极西的大秦之外,更有沃土,除了大汉,天下还有圣人,有贤人,有兵马精锐的国家。
曹操想起在徐州眺望沧海,日月星辰若出其中,洪波涌起,水天一色。
比起海外仙山仙人,他更愿意相信荀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