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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塞回头的时候,叶明冉注意到赫塞似乎和他自己差不多的年龄,是个皮肤有点苍白的青年。他转过头时叶明冉也没有感到任何视线的压力,他抬头望向赫塞时,发现赫塞眼睛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白翳。
他看向什么地方的时候都是无神的——因为他看不见。
赫塞讲话的时候侧过了身子,让叶明冉瞥见了之前被赫塞挡住的一台黑色的的机器,有无数的导线从中延展了出来,散乱在了地上和桌子上,让叶明冉想起了以前看神经模型时看到的错综复杂的神经元。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寻找他们的尽头,却发现所谓的黑色的机器也只是像一条手臂一样,它的本体应该还隐藏在背后这片黑暗里。
叶明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个实验室二十多米高的天花板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墙壁,耳边听到了无数散热器工作时发出的轻微风扇声。
彼得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转头就走了,“我在这里十年的经验告诉我,太机灵的人往往在这里呆不久。你叫什么名字,我这边不问人的本名,也记不住太长的名字。”老头的声音皮笑肉不笑。
叶明冉这才想起这两个人明明是一副东方人的面孔,却取了个西方人的名字,也是十分滑稽。
他爽快地放弃了给自己硬安一个类似于Ye的名字的打算,:“叶明冉……”
老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对年轻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嘲讽:“随便你。赫塞,你带他熟悉一下基本的操作。”
叶明冉常常以为,因为过去记忆的缺失,他对自己的人生认识是非连续的。这种非连续性,让他无法有完整的经历和稳定的性情,导致他无法与那些有连续经历的人正常的交流。
今天,“交不到朋友”的叶明冉终于从赫塞身上体会到了一点久违的优越感,因为赫塞已经超过了叶明冉认识的底限——他根本就不出声。
“真理器”可以让一个人的声音直接传到另一个人的脑海,但是对于发声器官健全的人来说,说话这种“用声带”这种古老的仪式依然造就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联系。
特别是恨不得把真理的洗脑也屏蔽掉的叶明冉,其实特别不适应这种从脑内直接传来的声音。
“这台超级计算机是可以通过接入各神经直接操作的,你不要眼睛也能通过视觉神经直接‘看’到其中的信息流,之后计算机会在你的权限内对你的想法无条件服从。你的工作是对于全部国民的想法进行记录好分类,当然这份工作大多数由计算机完成,只有那些判断模糊或者内容较为异常的信息流需要人工审核。接入计算机系统的时候信息冲击量过于巨大,会对操作者的神经系统造成巨大的负担。因此进入系统前要先配制并服用神经缓冲剂,之后诱导剂会自动引导神经对接。”赫塞遵循彼得的建议,十分淡定地往叶明冉脑内灌输。
从刚才叶明冉就意识到他讲话就惜字如金毫无感情波动,现在虽然详细了很多,但是依然平淡无波。
叶明冉听得昏昏欲睡,趁着他一段讲完打算演示如何接入神经系统的空挡,问道:“赫塞,你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
赫塞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忘了一眼叶明冉的方向,然后在叶明冉期待的目光里面开始在操作台上配起了缓冲剂。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对于药剂的位置却十分清楚。从背后看比起磕磕碰碰手忙脚乱跟着他开始配溶剂的叶明冉专业成千上百倍。
配好的两个人拿着试管坐在对接装置上,透明的玻璃罩缓缓落下。
“喝下去坐下去等五分钟。”赫塞说话了却只有简单地六个字。
叶明冉“……”他草草扫了一下说明,跟着赫塞一口把手里墨绿色的溶剂喝了下去。
缓冲剂的味道没有它的颜色那么猎奇,叶明冉喝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喝下了一嘴生理盐水,带着一股特殊的酸涩味。叶明冉和赫塞面对面坐着,等诱导剂起作用的那五分钟。叶明冉其实没有听懂自动对接是什么意思,刚想问赫塞,却发现赫塞的脸色透着灰白。
叶明冉脑子里面猛地浮现出刚才扫到的说明里面的并发症,心想“不会吧。”
这时候玻璃保护罩已经完全落了下来,为了防止神经对接时候的疼痛带来的自残行为,椅子上面的固定装置全开,把叶明冉整个人牢牢固定在椅子的上。
“赫塞!”叶明冉想叫,发现自己的嘴之张开了一点儿,声带已经完全没了声音,就像鱼缸里面的鱼一样——神经缓冲剂起作用了,它通过降低神经元的敏感度来避免接入时大量神经信息流涌入的刺激,同时也等于几乎切断了大脑对五感的控制。
隐隐约约,叶明冉感到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的皮肤,尽管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使得眼睛的视线往下移了一点,看到有无数如同小蛇一样的导线向着自己涌过来。
诱导剂已经开始生效,一个个有效对接点被诱导剂标记出来,计算机的神经系统如同河底的水草,有条不紊的刺入皮下,精确地对接着每一个传输点。
叶明冉感到视线逐渐模糊,而神经系统接口如同有生命一样,把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
同时,眼前出现了另一个重迭的视界,汇集着无数文字声音画面影像的信息流如同洪水一般,仿佛要将他卷入其中。
叶明冉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信息流,觉得这片蓝色的数据光海让人感到敬畏,以及不由自主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