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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樱查完了手头的所有信用卡。无一例外,每张都被冻结了。而她现在手头拥有的,仅仅是一些无处套现的限量版奢侈品。唐仲樱蓦然发现,所谓的奢侈品只能是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她暗暗打听了几家回收二手奢侈品的精品店,得到的估价让她哭笑不得。那些预订手续复杂、号称全亚洲限量的珍藏版奢侈品,一进入回收的领域,马上变得和大卖场的临期或一样毫无尊严。
她回头细细想去,发现自己名下竟然没有一件不动产。所谓的“好生活”,只有使用权却没有所有权。此时唐仲樱终于后悔没有听金可芙的话。当金可芙提醒她每月按时储蓄时,唐仲樱总觉得没有必要。爷爷和奶奶都不止一次地告诉她,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在唐仲樱看来,自己尚未到需要独当一面挣钱的时期,而爷爷给的信用卡额度又极为慷慨,自己实在是没有储蓄的必要。
两小时的车程坐得唐仲樱昏昏欲睡。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外婆家所在的那个小镇路口。
“前面在修路,开不进去了,麻烦你自己走一段吧。”出租车司机对唐仲樱说道。
唐仲樱下了车,发现修整的路面因为连日的雨水已经泛起了泥浆。她狼狈地惦着脚尖走路,就像小时候那样。那八个月的小镇生活,使她对贫穷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害怕泥水弄脏衣服,害怕咯吱咯吱响的木质上下铺,害怕学校食堂里毫无食欲的饭菜。贫穷让她想要迫切地逃离,于是她用尽十三岁的勇气和智慧,蹒跚来到了唐家,成为了现在的唐仲樱。回忆过去的这一切,唐仲樱只觉得不真实。十三岁时的一切仿佛就是昨天,她仿佛还是那个背着书包眉头紧锁的女孩,带着满腹的心事从里士满来到这里。
离上次向外婆保证的日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当日的唐仲樱以为自己很快便可以再次回来看望外婆,但一系列的变故使她分身无术。上次来的时候,顾由还在身边,弟弟也没有走,她尚且有人陪伴。而现在,她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唐仲樱想,要是外婆知道这一切,是会像当初数落母亲一样数落她吗?是会怪她不够堂堂正正,想吃嗟来之食结果却适得其反吗?外婆会不会看不起自己?唐仲樱一边往外婆家走着,一边忐忑不安地在脑子里预想了无数个开场白。
唐仲樱又看了一眼手机。几个小时前奶奶发来了信息,她又重新看了一遍。
“阿樱,我联系了公司里几个小股东,股权占比还差一些。过几天你和我一起去,再说服几个,让他们变成我们的人。我算过了,只要我们把所有零散的小股东都说服,加上我在公司里的原有股份,我们还是有希望的。阿樱,你回来,我会帮你把信用卡重新授权。”
唐仲樱没有回复。七十岁的钱美濂依然充满了战斗力,而二十五岁的唐仲樱已经对这场牌局毫无斗志。拐过那个冒着热气的早餐店,唐仲樱一眼便看见了外婆家门的月季花。月季花似乎开得更旺盛了,各种颜色的都有。唐仲樱刚要往前走,突然看见一个熟悉身影从屋内出来,拿着水壶细心地浇花。
唐仲樱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老人已经看见了她。
“阿樱!你来啦!”外婆放下水壶,慢慢地朝唐仲樱走来。唐仲樱幻想的开场白一个都没有用上,外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热情地欢迎她。
“外婆,你……你不用轮椅了吗?”唐仲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外婆牵起唐仲樱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掌心,笑盈盈地说道:“以前腿一直不好,特别是一下雨就疼得厉害,坐轮椅都坐习惯了。后来我想,再坐下去该越坐越差了,我就看电视里的康复锻炼,我跟着练。多亏阿樱你小时候教我识字,虽然不能完全看懂字幕,但还是能看懂一些。我一边锻炼,一边吃药,现在好多了,勉强能走几步了。”
“外婆,之前本来打算过几个星期就来看你的,但有很多事情就耽误了……”
“哎,这有什么关系呀。外婆就在这里,又不会消失,你有空了来看我就行了。对了,”说到这里,外婆又害羞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锻炼腿脚的时候就在想,既然阿樱太忙了不能来看我,那我就把腿养好,到时候自己去找阿樱。”
外婆满脸只是笑,全然没有埋怨,这让唐仲樱更加惭愧起来。她正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外婆自己成为唐家弃子的一切,外婆却已经拿出鸡蛋准备开始做面条。
“阿樱,要吃荷包蛋还是水煮蛋?吃荷包蛋吧,荷包蛋更香。我用猪油煎,你和阿弟都喜欢这样吃。”外婆起锅烧油,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猪油特有的香味。
唐仲樱站在一旁,终于开口问道:“外婆,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久没来吗?”
“你自然有你自己要忙的的事。”外婆看着油锅里的鸡蛋,熟练地给蛋翻了个面。
唐仲樱想了想,又说道:“外婆,我打算离开唐家了。”
“好。”
“外婆,我想去里士满。”
“好。”
“外婆,我不想再回唐家了。”
“不喜欢就不回,咱们阿樱在哪儿都能过得好。”
“外婆,你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你不骂我吗?你不怪我吗?”唐仲樱不解地问道。按照母亲的描述,外婆一向对与唐家有关的一切充满愤怒。
外婆把锅里的鸡蛋盛出来,在不紧不慢地往锅里下好面条后,她才转过身来对唐仲樱说道:“阿樱,你和你妈妈不一样。她有得选,你没得选。你妈妈可以选择很多条路,但她偏偏选了看上去最舒服实际上最难的那一条。但是阿樱,你没得选,你生下来就在最难的那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