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赶趟拂来,吹开幂帘一隙,他堪堪瞧清了低眉礼送的她的全貌。
但见姑娘身上穿的一袭雾青的大衫,其下是雪白的曳地长裙,微风一过,轻盈衣摆轻轻地晃,额边几丝碎也轻轻地晃,半绾云髻边,精美的簪子上一坠流苏珠子也轻轻地晃……
早年,他何曾会想,那个自小熟稔并滥用撒娇、撒泼技能的,很是无法无天的纨绔千金有一日竟会长成如今清婉沉敛模样?
她家中长辈都责她没个大家闺秀样,在如今世道是难寻好婆家的。
她小嘴一撇,脖子一仰,不屑道:“苏诫哥哥家世代书香,苏世伯、苏伯母都特别宠爱我,且苏诫哥哥说了,他会一辈子养我,把领的俸禄都给我掌管,他们家的祖先我都拜过了,他们都认得我是他们家媳妇的,谁还要找婆家?哪家有苏诫哥哥家好?哼……”
而后大家便同情起了他,说他当初问池家要什么不好,要个难缠的女娃娃,现在可好,想甩都甩不掉咯。
他却只是淡雅笑,不向他人解释心中欢喜。
因为他们不会理解,他对池慕的感情就像是:
我想要一个漂亮玩具,心心念念等了许久,等来了之后,现她根本就不是看见的别人家那样的精美养眼,甚至还挺潦草。
然而,她就像是一块玉石原料,琢琢磨磨,洗洗刷刷,逐渐逐渐竟变得漂亮起来。
待可以拿到手中把玩,现她是那样的称手,暖和,早已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物件那么简单。
捧在手心时间久了,突然有一天你现她竟然不是一个只存在你于掌心的珍爱。
她的身上,有如四季轮回一般的变化,凶时电闪雷鸣;怒时狂风大作;悲时暴雨摧花;悦时万里皆芳华……
小小一个她,却占据了他内心大片的领土,生长成他不可与人分享的美丽秘境。
她总在不经意间变换形态,时而是清翠的枝丫;时而是娇美的鲜花;时而是潺潺的溪流,时而又是沁暖心扉的晚风……
招惹他去探索她。
可那座还在蓬勃的花园如此的珍贵美好,他怎会舍得踩踏?
几番观望窥探,触而不玷,悄然她却藤蔓疯长,将他网缚进了她的地界中,成为任她咬嚼的美味。
但是,他居然很享受被她这样侵占、腐蚀,渴望着能与她融为一体。
只是,如今的她已然不只是一座花园了,而是一座碉堡,百计千方难攻破的碉堡。
“露重,你早点睡。”精疲力竭的人言罢,转身。
清凉的夜风扬动竹榭四周的纱幔,柔柔吹过来,他的步子也晃了晃……
风很柔,却还是挠动了疲乏的心弦乱奏。
云渡温婉敛衽:“好。”
抬眸,恍惚见他肩背比平时更笔挺精神两分。
目送着他修逸的身影进了门,云渡缓缓往后退走。
后腰靠上竹围栏杆的瞬间,她突然脚下一滑……
“哎呀——”
“咕咚——”
波光粼粼一池水中轰然炸起丈高水花,荡漾的涟漪你追我赶,争相往萋萋草丛岸沿攀爬。
“池慕——”宿屿闻声飞奔而来,扶栏下看。
玄黑水绸下,隐约可见一抹白色弋动。
宿屿迅扯落身上墨绿羽氅,对准那抹白就将跳下……
正当时,视线下方自水花中心渐次平静的水面“嘭”一下绽开一朵浪,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继而从中“咕噜”冒出。
“噗……”云渡仰起脸,朝宿屿摇手,“我没事。”
宿屿看着璧月浴水一般素洁白净的美人脸,问:“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就掉下去了?”